凌一走到李泫清身旁，跟他一起眺望不远处的砖房，开口问道：“那是钟正住的房子？”
李泫清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他是老二，身子羸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并不受重视，我初见到他时，他就跟只细猴似的，只有一双眼睛还算亮堂。”
“地庄主啊，没看出来。”，凌一调笑到，再次打量了下李泫清的着装，“我还以为是哪里的教书先生呢，斯斯文文的。”
“让小神仙见笑。”，自从李泫清认定眼前的场景是因为凌一的能力，让他故地重游后，他便称凌一为小神仙。
凌一也懒得跟他争那么多废话，干脆就随他叫了。
其实李泫清早就晓得账房与钟家的勾当，只是之前藏得深且账本一直数目整齐，没出什么毛病。所以他没能抓住账房的小尾巴好好敲打一把，这次是借了收成不佳有村民偷粮跑路的由头，才彻底清算的账房。
顺便也能让一直蛮横的钟家尝些苦头。钟家租的地多，但上交的部分总是东差一点西差一点，若不是因为钟家占了利润的百分之十，他早就收田让他们滚蛋了。
但钟家正是凭仗自己租佃的多，所以才肆无忌惮，甚至买通了李家账房做了好几笔假账，若不是他李泫清心血来潮翻了下账本，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要瞒多久。
只是他没想到钟家老头死皮赖脸的功夫真是不赖，甚至还掀自家米缸说自己也是存米不收，就连他家二儿子都吃不饱饭，饿得那是面黄肌瘦。
李泫清瞧瞧眼前腰圆体肥的老两口，再看看瘦如细条的男孩，嗤笑出声。
真把他当钱多无脑的傻地主。
他让人将租佃契帖拿来，当着钟家夫妇的面说他们租的田地差不多也还有三年时间。不过近来刘家收成不错，上交的也多，甚至还问他要多点田。可李泫清手里的田就那么多，再分的话也只能从别家割一点田让给刘家。
“你们看，我给钟叔你点补偿，我把你五十亩地割让给刘胜吧。”
李泫清笑了笑，看对方不停地擦汗哈腰
“这怎么成，这怎么成，我们老两口就指望着那些地吃饭了，李爷您看。”
钟老头叫来自己儿子，让他跪在李泫清面前
“我让我儿子给您干事去，不要工钱，任凭您指使行吗？”
李泫清拖长了调子，从男孩瞄到了汗流浃背的老人身上：“这是打算把儿子卖了啊？你钟天石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知道一名农奴能顶百袋米。”
“就是你这儿子有点瘦过头了，我怕一袋米就能让他一命呜呼，到时候我还得倒贴你几十两体恤银。”
“小正他只是吃不胖，对吃不胖。但是干活利索，扛五袋米都没问题，小正，快给你李爷搬个石桌看看。”
钟老头急忙挥手解释，还去拽愣怔的男孩将他赶到一旁的石桌去，让他赶紧将这千钧重的石桌给搬起来。
男孩只是看了眼自己的爹，仍旧一声不吭的将手伸到石桌底下，咬了咬唇就要使劲搬起，他已经能听到自己体内骨骼哀叫的声音，但他也无能为力去制止。
倒是李泫清先一步按住石桌，让男孩到他跟前去：“算了，你过来。”
男孩依旧垂着脑袋，乖巧顺帖的跑到他身前，保持出一米距离以免自己一身脏灰污了他干净的深蓝大褂。
李泫清问道：“会说话么？”
男孩点了几下头，还是一声不吭。
李泫清吩咐：“抬起头来。”
男孩照做，仿徨的双眼望见对方的模样后，又有些惊慌的撇开视线，生怕自己的目光触怒了对方。
李泫清倒是有些意外，莫名生了些喜悦：“行啊，那就跟了我吧。”
钟老头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就要上前来拉男孩跪下给李泫清磕头，可李泫清却拉住了男孩，让钟老头一人跪下。
“这...”
钟老头不明所以。
李泫清让人将他踹跪到地上：“还得让我请你跪下是吧？还有这孩子现在是我的人了，你随便乱碰什么？”
“磕满三个响头，我没听见声的都不作数。”
李泫清让男孩在自己手边站好，面前跪伏着钟天石，男孩的父亲，这让他更加紧张局促。
小身板微微发颤，但李泫清双手握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让他只能直面跪在他面前的父亲。
“磕。”
钟老头重重磕在泥石板上，沉闷的泥石板发出重物撞击的声音，不响但异常刺耳。
响头磕完一个又一个，最后泥石板上都涂满了鲜血，钟家妇人赶紧跑过来扶住快撑不住的丈夫，然后目送李泫清一行人离去。
李泫清让男孩跟在自己身边，然后问他：“叫什么名字。”
男孩闷闷的回答：“钟正。”
李泫清莞尔：“那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钟正、周正倒也合适，就不另外取名了。”
李泫清再问：“知道为什么要让你经历这个事吗？”
钟正摇头，又是一声不吭的样子。
李泫清走进巷道，站在男孩面前：“这是教你第一课，只有足够强大，你才受得起这份跪拜大礼。”
“直起腰板来，从今往后多吃点肉，再没人会亏待你了。”
钟正终于抬起脑袋，惊讶地看向自己未来的主子：“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李泫清摸摸他被剃光的刺头，温声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敬佩我。”
“我喜欢你这种率真的眼神，不过卖身契还是得签字画押，这是少不了的。钟正，以后就跟我好好学，兴许以后李家都是你的了。”
钟正默默垂下头，眼里藏了些笑意，“小的不敢。”
李泫清来到初识的那间砖房，看到过往的场景，不过轻叹一声。
凌一倒是很好奇他原本的性格，再对比起男人现在这般，没忍住问了出来：“你是怎么答应对方卖儿抵债的。”
他还以为李泫清这么大架势那肯定非要到账不可，结果对方转身用一个人就把他说服了。
男人看了眼熟悉的石桌，走过去想掂量一下重量，发现自己根本触碰不到后就放下了手，他眼巴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孩，很想再伸手摸一下看看。
“我的父亲给我留下了很多财产，但没给留下太多心腹。所有人其实都只是为了利益围绕到我身边，我只有狠厉才能隐藏内心的恐慌。”
“但我看到他的眼神时，我就知道原来还能有人这般敬佩我，不是谄媚不是惊恐而是敬佩。那双纯粹的眼睛骗不过我，他可能觉得能够压制他爹的我很是厉害。”
“所以他给了我惊喜，我也便送他一份惊喜。当人奴仆需要主人赐名，我觉得他还是当他自己就好，所以他还是叫那个名字，钟正。”
原来是装出来的性格，凌一恍然大悟，跟在他身边慢慢走出村庄，李泫清怔怔的看着自己带男孩走出了胡同，没再说话，仿佛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中。
没给他们太久沉浸过去的时间，场景已经发生了改变，他们来到了李泫清住的地方，青砖瓦砾建得甚是富丽堂皇，李泫清冷着脸从身穿棉麻衣的钟正面前经过，拿起竹鞭狠狠抽打犯了事的人。
偷粟换米，在当时算是死罪。这个运粮的小工偷偷在每个米袋上扎几个细小的孔，孔洞不大却可以抖落不少粟米，小工一般会在运完粮食后沿路扫回粟米再一轻筛，能挑出不少精粟。
缺斤少两若是不多一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次数多了胆儿就肥了，这次跟他协议的商家直接找上门来说是缺了足足十公斤，说他李泫清做生意不讲诚信。
李泫清将人打晕过去才罢休，但仅是因为自己手酸，他让身边人将晕死过去的小工手脚筋挑断，扔到泥潭里去，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重新经过钟正身边时候，他看到对方长了些肉的身体在颤抖，虽然本人已经在极力克制，但他走过去时，钟正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头埋得极低，深怕再看到那血腥的场面。
李泫清将手搭在他细小的脖颈上，钟正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然后立马惊慌失措的抬头跟他赔罪道歉：“老爷，我不是故意...我...”
他今天叫来所有人观看这种场面，一是为了杀鸡儆猴，二是为了自己一些私心，他清楚钟正看他眼神里藏不住的一些想法。
但李泫清不能让他一直活在自己是个温柔人的梦里，甚至最好不要对他抱有无谓的幻想。
“钟正，害怕么？”
李泫清问。
钟正摇摇头，但很快又点了头，他向来如此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哪怕身体长大了，思想依旧纯善质朴，见不得血雨腥风。这让男人百般无奈，让他跟到书房去。
李泫清进到房内点燃香炉，檀木的香气能让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些。
随即他让钟正站到中堂的位置，他自己走到桌案拿起一样物事，送到少年手边。
钟正一看那物事便吓得撒了手，让东西滚落到了地上。
李泫清不再对他温和，就如同对待他人一般冷厉：“捡起来。”
钟正颤抖着身子跪了下去，半天不敢触碰那样东西，李泫清声音更大了些：“把竹鞭捡起来！”
少年这才赶紧将竹鞭攥进怀里，撑住大腿站了起来，但身体还是禁不住发抖。
李泫清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看了好半天后才咂舌丢下，转过身背对他
“钟正，你知道为什么把这个东西给你吗？”
能猜到对方轻轻摇头的他自顾自的说下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只有惩戒才能让别人守规矩，所以钟正，你不能任由别人欺压到你头上。”
“这是我教你的第二课，不是老实本分就能成事的。”
“拿好竹鞭，学会如何去使用它。”
李泫清顿了顿，终究是没把后面剩下那句话说下去。
——因为我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嚯嚯嚯，这章写得十分舒爽，感觉自己就是万恶的地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