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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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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格林娜躺在床上,在不久前与月光莫利亚的大战中她断了一条腿和三根肋骨,感谢万里阳光号,现在她也终于有了一张柔软又舒适且能完全容纳自己的床,“我是说假如是爱,那我为什么会对他抱有这种感情呢?”

她伸出手,船舱内暖黄的灯光从指缝中楼下,即使有着和阳光相似的色调,它也不及阳光十分之一的温暖。一边本应忙着绘图的娜美停下笔,受伤较轻的她最近将绘图工具搬到了姑娘们的寝室,以照顾行动不便的同伴,乔巴还忙着治疗那几个不要命的家伙。

“你还在想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啊,腿已经没那么痛了吗?”,小偷猫翻动起叠在一边的完稿,纸张在她的指尖啪塔啪塔落下后又被再度掀起,被快速挤压出的气流微微吹动她橙色的短发,“说到底,爱这种东西,真的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原来娜美是一见钟情派?”

“……谁和你说这个啊,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下次晕船你就直接吐在床上吧。”

格林娜笑了笑,把手臂盖回眼前以遮挡有些过分刺眼的灯光,这时娜美的另一句话传入她的耳中。

“说起来,你已经没有像刚刚加入我们时那样执著于寻找自己的记忆了呢。”

不过是一句无心的问候,听者却闻声一怔。白发女人的手绕过头部摩挲左耳的耳坠,温润的碧玉散发着家的温暖。

“我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有关自己的蛛丝马迹,”,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想要侧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却因为那条被打满石膏高高悬起的腿而无可奈何,“可是你看,从颠倒山到现在,我们马上就要走完伟大航道的一半路程,也遇到了来自其他海域的人,却都没有一个人认出漂流到罗格镇之前的我,

就好像那样的我从未存在。”

娜美想要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从未感同身受之人所带来的安慰还不如沉默来得好,只能静静坐到好友旁边。对方斟酌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我所有零星的记忆……其实更多都和艾斯有关.自阿拉巴斯坦一别,我联想到的越来越多了——大雨下站在处刑台前的他,与白胡子对峙的他,还有,他的坟墓,他的墓边有一株红色的扶桑花。我听着他的声音从十七岁到二十岁,从一个稚嫩的少年变成一个略显成熟的男人,我看着他笑,也看着他死。他无数次地在那些可怕的回忆中死去,我的每一次救助也都是徒劳。

但将它们称之于记忆并不准确,或许是我混淆了回忆与梦境,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得到艾斯已经遇难的消息……可即便如此,回想幻象中倒下的艾斯,恐惧、愤怒和无力感还是会涌上这里。”

她指向她的左胸,那里有一个类似于树的纹路,恰好在她心脏的位置。

“这里会痛,仅仅是想象都会觉得难受得要死,比活生生剖开我的胸腔,将心脏挖出来还要痛。”

娜美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她希望这会让格林娜更好受一些。明明没有任何感冒或是发烧的症状,伙伴的手心却不复往日那样温暖,仔细感受甚至还能察觉到指尖微微的颤抖,她第一次看到这样脆弱的格林娜,对方的声腔中染上一丝呜咽,她在努力呼吸,以维持平稳的语气。

“想到那些画面,我觉得艾斯一定和我的过往紧密相连,他一定是那其中最关键的钥匙,”,有一滴泪沉默地从她的眼角滑下,流入她顺长的白发间,被囚禁在千万发丝中等待蒸发,“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上午,我问过他,我们是否曾在哪里遇到过。

他在回答之前思考很久,他说很抱歉,他没有这样的记忆。

这样一来,不就连支持我曾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也不成立了吗。”

寂静包裹了整个房间,一如在沙漠王国的沿岸,艾斯将那杯薄荷水送到梅丽号的房间一般。

“会找到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罗宾打开房门走到她们的面前,或许是因为活得年岁比两人都要多些,黑发的女人带来的沉稳气质瞬间安抚了娜美有些愧疚的心,“这颗星球这样神秘,所在的宇宙这样深远,没有谁毫无意义地存在,有朝一日,你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因果。”

她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一切都被房间外船长的一句大喊打破。

“喂!大家快来看,是人鱼啊,人鱼!”

直到登上香波地群岛,她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他们的冒险过于紧凑,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姑娘们论谈。只是格林娜怎么也没想到,被熊掌拍到的后她看向另外两人的那眼,会是在接下来长达两年的时间中,她们六目相望的最后一眼。

熊来到她的面前,草帽一伙的惨败已经成了不可扭转的结局。即使自己的体格在伟大航道中已经算是魁梧,但在七武海的压迫下,她依旧感到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体力已经耗尽,才恢复不久的躯体也再次伤痕累累。对方伸出手呼过来,她便被不可抗的力量席卷到千里之外。只是在那个瞬间熊楞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嘴里呢喃着不对。

“什么不对?!”,乌索普含着泪质问熊,小小的炮弹被他用残破的弓弩射出,但于对手而言不过抬抬手就能解决的烟花,“你这混蛋!开什么玩笑!!”

而后,熊瞬间闪到他的身边,低声回应:

“方向不对,她被送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睁开眼,是蔚蓝的天空,就连一朵云也吝啬出现。周围听不到浪涛声,侧过头来,便能看到身下白色的沙,视线继续延绵,还有如同镜子一样平静的海。

眩晕和耳鸣稍稍过去后,她直起身,意识到自己大概率是在无风带的某座怪异岛上。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又大概是个什么时候,即使是这样晴朗的天空中也看不到太阳的踪迹,如果不是阿西雅曾经教过她大气的构造,她几乎以为苍穹和大海本该是这样的蓝。

那颗照亮这个星系的恒星去哪里了呢。

又是一阵短暂却浓烈的眩晕感袭来,使得格林娜几乎没能站稳。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什么东西从她鼻孔中流出,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在抬起手来打算擦拭之前,已然顺着嘴唇流到她的齿间。

她舔了舔,是血的味道。

急急忙忙来到海边,打破水镜,用腥咸却聊胜于无的海水清洗面部。血不久便止住了,剩下的□□顺着盐水回到海中。只是在那个刹那,格林娜在层层叠叠的微红色水波倒影中,她确实看到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格林娜猛地回头摆出格斗姿,再次确定这个小岛上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只有她一个人后还是没能冷静下来。

她抚摸着小臂的皮肤,那里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恶寒和恐惧在她的每一个细胞间翻涌。不是因为见闻色的霸气没能好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使得旁人能够在她最无防备地接近她。而是因为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确实看清了,

倒影中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有着与自己相同的容貌,不管是那双赤红的双眼还是齐腰的白发,甚至是肩膀处受的伤都和自己别无两样。只是唯独一点,她的左眼下方的皮肤上,歪歪扭扭地刻着“ACE”三个字母,她知道那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这座小岛,甚至这个空间,确实诡异得异常,仿佛这并不该是存在现实中的小岛,就连莫利亚的老巢都没让她这么胆战心惊。该死的是这里也散发着让人难以忽略的熟悉感,以至于她以为自己曾在这里呆过上百年的时间。

周围没有可供漂浮的树木,呆在原地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于是她强行压下那份毛骨悚然的感觉,继续往小岛深处行进。

白与蓝并没有统治她的视线太久,距海岸约莫一公里的地方,巨型祭坛出现在她的面前,它在海平面以下,深深嵌入小岛的中心,周围则是错综复杂的迷宫和图腾。惨白的石头装点着这个圆心的遗迹,蛇一般紧紧缠绕在它的四周。而圆心处半径约五百米的空间内却又平整异常,红宝石般的结晶体代替石板铺垫在上面。如果能在小岛的正上方看去,对,就好像是这个小岛的中心被谁刺伤了一样。

圆心处,白色水晶棺内的尸体是最锋利的刀。

那是两具尸体,一具完好无损,只是消瘦异常,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另一具的胃部破了个大洞,其他部位了破烂不堪,可始终挂有最温柔的笑。

此刻她多希望自己没有如此清晰的视力,或许直接把自己的眼睛戳瞎会来得更轻松,即使相隔甚远,她还是一眼看出了那是艾斯的尸首。胃绞痛起来,连带她的所有内脏都发出哀嚎,焦灼感蚕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很快她也支撑不住自己放声尖着。只要想到这样的一幕都会感到痛苦,面前的一幕却比梦境更加残酷。

神啊,她想,如果这是梦,就快让我醒来吧。

在她跪坐在地上止不住干呕的时候,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四周响起,如果她能冷静下来仔细分辨,会发现这些此起彼伏的语言就好像从她的口中传出一般。

“最极端的干涉失败了,但完全放任也会是一个结局。”

“要在1和0之间找到那个答案。”

“可这是最后一次了。”

“所幸你已经找到钥匙了。”

“快睁开眼睛吧,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

第二次睁开眼,是漆黑的天空,云压得很厚,看不到月亮和星星的踪迹。剩下是一艘破破烂烂的小船,她漂泊在动荡的海面,风很大,暴风雨马上就会席卷这个天地,但那都不重要了。她麻木地坐在船上,灵魂依旧沉浸在方才地狱般的噩梦中。

这一次实在是太过真实,就连疼痛感都还残存在这副躯壳中。过了好久,她才有力气慢慢拿出艾斯的生命卡,所幸长裙的口袋设有拉链,它没有被遗失在伟大航道的任何一个角落。在香波地群岛的旅行中她知道了生命卡的更多用途,而不幸的是当路飞在夏琪的酒吧拿出艾斯的生命卡时她还留守在桑尼号上。

此时此刻,本应占据了她大半手掌的生命卡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歪歪扭扭的火线还在蚕食这张代表着艾斯生命力的卡片,残烬被狂乱的风吹向大海深处,似乎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苍白的纸片忠诚地反射着持有人的战栗,或许他只是在哪里受了重伤而无生命危险的侥幸猜测则随着身前的一份报纸消失殆尽。

船舱内唯一的一盏煤油灯摇曳着微渺的火焰,火光将新闻的标题照的忽明忽暗,即便如此,公开处刑的那几个字还是清晰地刻进了格林娜的眼中。

第一滴雨落在报刊所打印的通缉令上,第二滴雨落在格林娜的食指指尖,随后第三滴,第四滴,大雨下起来,随后是电闪雷鸣。煤油灯被动荡的大海熄灭,但闪电还在苛刻地照亮那份报纸,就连天地都在嘲笑无能的她。

湿透的纸张被紧紧攥在格林娜的手间,她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样,或许就连心脏都好像要在这样强烈的刺激下停歇,梦的最后一句话又再次在意识间闪过。

快来不及了。

她瞬间从浑浑噩噩中惊醒,不,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这份报纸是一周前发售的,也就是说艾斯会在今天下午被送上处刑台。

温度渐渐回升,可就连黎明都被看似暗无天日的世界吞噬,她必须要离开这场风雨,以她最快的速度前往马林梵多。还来得及,力量在她的体内涌出,最后表达为控制海水甚至是风的恶魔之力。她强行压下眩晕感,紧紧盯着生命卡移动的方向。

她在广袤的海浪中开出一条笔直的路。

卡普登上马林梵多的处刑台,无视战国的警告,沉默地在艾斯身边坐下。或许是年岁上来了,不过几步距离,却累得他想要把时间一起停下来好好歇歇,最好是能够停到白胡子海贼团赶到这里再救走艾斯。上个时代的英雄看着他的即将死在同僚手中的义孙,这么久没能好好和他见一面,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看着身下结实的木台,年轻时的他一拳就能毁掉这庞大的建筑,现在呢?多少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老头?”

艾斯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整个人看上去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在推进城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呆了那么久,现在能够保持理智认出自己已经是一种奇迹,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心疼的呢,一切都是他的选择。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之前先开口的会是艾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身边即将死在处刑台的海贼似乎笑了笑,那并不是处于绝望的自嘲,而是一种他从未在艾斯的身上体会过的释然,而他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让自己诧异不止。

“现在想来,那时候老头千方百计想让我做海军,是为了保护我吧。”

这个孩子变了,与艾斯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小子的性格。本以为叛逆的孩子会对他恶言相向,此刻他突然流露出骨子里的温柔让卡普有些束手无策,但偏偏他又不是那种会以情亲要挟家人的孩子。

“你这混小子……”

艾斯侧过头来看着他,他想起自己曾在艾斯的头上敲下无数个爱的铁拳,也由此换回无数句臭老头。东海的夜里他们爷孙三人无数次对海军和海贼进行争论,最后他们躺在草坪上睡觉,这两个孩子的睡姿都不好,艾斯更是半夜就一脚把他踢醒。他骂骂咧咧地将西装脱下来盖在两人身上,四周传来不间歇的虫鸣,偶尔会有猛兽在他们的身边准备偷袭,卡普将手指摆在嘴边,嘘一声,不要吵,我的孙子们还在睡觉。

“我啊,在很小的时候常常被达旦吓唬,说如果不听话就叫卡普来吃了我,海军最喜欢吃海贼的小孩了”,他继续说着,就好像一对普通的爷孙在回忆过往,“但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怕,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的拳头又狠又痛,我就是觉得无论如何你都不会作出真正伤害我的事。”

“还有这种事啊,”,卡普回应着,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的声音比艾斯还要沙哑,“那你可要失望了,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死在这里。”

艾斯又轻轻笑了,咳嗽声和笑声混杂在喉咙中,听着像是不像样的呜咽。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老头,我曾是你的家人吗?”

卡普觉得自己的一口老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他压抑着内心的冲动,不能再这里惹事,不能背叛自己所背负的正义。他含着泪起身,在转身的前一秒,艾斯的最后一句话传入他的耳畔。

“爷爷,还有达旦一家,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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