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奶奶真会讲故事，姜航听得酡红上耳，眼神流转，悄悄望去，夏屿也偷瞄了一眼自己，他没有啃声，算是默认了。

将奶奶安顿好后，姜航就被奶奶轰出了家门，“在我这里磨蹭什么？天都黑了，还不赶紧回自己家去？！”

她低着头跟在夏屿屁-股后，默默下楼。

夏屿那是她的家么？也不是。

现在的她没有家了。

楼下老张还在等着载夏屿回家，夏屿一个眼神，老张秒懂，车子嗖的开走了。

夏屿默默坐到副驾，姜航这才注意到，“你来时不是坐张叔车么？”她方才只顾低头思考自己的事，浑然不觉老张已走。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怎么不去坐张叔的车，别和我坐一起。夏屿嗤笑一声，却没接她的话，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睛。

奶奶说夏屿的家就是她的家。可她怎么都不觉得，比如眼下，她更像是他的私人司机。

两人相对无言，回到家里开始整理行李。

只有一间卧室，加上装修时设计的柜子不多，衣物都放在一起。两人继续冷战，各自占据床的一边收拾行李。奶奶的老人团时间总共8天，还挺久，需带的东西不少。

别人的夕阳老年团，却是她的新婚蜜月游，即使签了协议也是她的事实婚姻，就这样以一段可笑的老年旅游团开始吗？姜航情绪更加低落，不由轻叹出声。

一旁夏屿在整理的手稍息停顿下来，眸光堙灭时听到姜航窸窸窣窣叠衣服的声音再次传来，瞬间光芒照至，空气灵动，停下来的手又继续动起来。

奶奶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和负责人告知人员变更，等一会儿他会来电确认，让姜航记着点，别到时不接人家电话。

奶奶考虑周到，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在这件事关孙女终生幸福的大事上换发了勃勃生机，将姜航震惊得呆若木鸡。

不一会儿组织者打来电话，“我再确认一遍，您姜航和夏屿先生两位，一间大床房。”

“等等，谁说我们要住一间的？！”

姜航惊呼声极大，似夏夜中一道轰鸣雷声将这个沉寂压抑的卧室劈成两瓣。夏屿霎时射去两道目光，扎得姜航尴尬异常。“我是说不用住一间，把我们分开和别人一起住标间吧。”

“姜小姐，你两是夫妻，哪有不住一起的道理。”

肯定是奶奶告诉他的。姜航胸中闷恸恸的，似乎还有一种空洞绝望的虚无感。要是以前还能凑合，但眼下夏屿冷暴力，这么多天都不曾和她开口说一句话，居然还安排她两住一起！一起度过8天已经很艰辛了，要是晚上还住一间房，那简直是一口气都不让她喘，是要她的命！

更过分的是，还是大床房！

一口老血在胸中翻滚，姜航侧耳凑在手机旁，悄悄转头朝那位瞥去一眼，只见夏屿坐在窗边，一手拿着平板，指尖点点屏幕，聚精会神的样子显示他正在办公，一侧干净利落的商务行李箱早已整齐放在地板上。

她刚才那声大呼，夏屿肯定听到了。可他却没发表任何言语，只是默默专注眼前事，仿佛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和姜航只是陌生路人。

对于路人的一声惊呼，当然置若罔闻，毫无波澜。

姜航敛了眼帘，放低音量，“那标间吧，在外面玩休息好很重要，我两都睡相不好。”

这个团是姜航奶奶所在社区组织的，团里老人都家住附近。那天早上出发集-合，姜航才发现好几个老人和她相熟，七大姑八大婶的，闲言碎语少不了。不知奶奶对外说了些什么，一举一动都被置于监视之下，如同被押解的犯人。

哪是什么蜜月游，简直是掉进豺狼虎豹窝。

候机大厅里，她坐地离夏屿远远的，免得看到他对她的冷脸臭脸。

导游分发了小黄帽，让大家都戴起来免得走散。

姜航看着手中两顶帽子，脑海里两股力量不停缠斗，最终身疲力竭，她勉勉强强走到夏屿跟前，伸出手，别着脸，“诺”的一声将帽子递上去，算是和夏屿交代了事情。

平板上方赫然出现一双小手，阻挡了看向平板的视线，小巧可爱的食指向上弯曲，勾着一顶小黄帽。伴随着一声极不情愿的哼声，夏屿知道是姜航过来了。

他依旧没理睬她，身子向右边横移，无声无息换了个位置。

小手消失，平板在视野中光洁无比，黑色字体陡然跃入眼帘，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来回轻触滑动。作为乌目研究院技术总监，他根本没有8天这么长的假期，随时随地都得处理公务。

那只小手柔若无骨跟年糕拉丝一般又黏过来，软糯粘稠地出现在眼帘中，甩都甩不开。即使他挪了位置，小手依旧悄悄跟随。总能准确无误捏住他的心脏，用糯唧唧的拉丝将他缠住。一圈又一圈，捆住他的五官，歪曲他的感觉。

他本想收了心，划清界限，不再搭理，此刻应是厌烦甚至是气愤，现实是她带着香甜而来，刺-激着他的嗅觉听觉视觉。他身上涌起的是异样的情愫，一种被扭曲的酸甜，被捆绑呼吸憋闷而带来的微痛，临了末尾却透着一丝舒爽甜蜜。

勃发的冲动奔腾而来，他意识到自己终究控制不住。但此刻，夏屿还能把握。

他眼神淡漠，面色疏离，冷冷地转向另一侧。

当姜航看到他再次拿着平板，扭开脸无视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你别太过分！”

夏屿低垂的眼皮抬起，时间静静流淌，渐渐缓慢下来，一秒一秒最终停在某处格子间，慢得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正簌簌而动。

“请问这位大小姐，我又怎么惹你了？”

“夏屿！”姜航咬牙切齿挤出他的名字。

夏屿扬了扬眉。

“无视别人很不礼貌，你居然还问怎么惹我？！”

夏屿嗤笑，“你和我说了什么，我无视你？”

“没看见我把小黄帽给你吗？你几次三番挪开身子不接是啥意思？”

“没看见。”

夏屿的眼角里捎着寒夜树梢上的雪，冰光点点，清透的凉。他说完就转过头看向另一侧。

所谓冷战就是互不搭理，她很明白，自己表现得狗急跳墙般暴躁，却是为何？

夏屿身上似乎有冬日暖炉中的火，又有冰封雪原中的刀，两种特质互相交融，随时随地变换，甚至经常同时迸发。她时常感到迷糊，他对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他面前她的本性日渐暴露，越发难以克制，蛮横无理，如同被娇惯宠坏的大小姐，酷似黄悦。

夏屿很少生气，总是包容地笑着，她做的最过分时，夏屿也只是沉默，不和她做口舌之争。这次是突破底线了吧，冷战至今，他做的就是无视她，恰恰让她无法忍受。

手里的小黄帽还是没有送出去，姜航皱着鼻子呼呼哈气，随即飞速掠手过去将帽子按在他头上。

夏屿一把摘掉，“还没到目的地，你着什么急？”

“这我不管，反正把帽子给你了，戴不戴是你的自由。”

候机大厅里广播发生播报着最新乘机信息，姜航看了看时间，很快就要轮她们登机。她一屁-股坐到夏屿身边，把肩上的包卸到座椅上，打开包开始翻动起来。不一会儿掏出一小瓶药，拧开瓶盖，几个白色小药丸滚入手掌。

她是极害怕坐飞机的，出门能坐高铁绝不会选择飞机。

这次鼓足勇气，出门前特意准备了一瓶缓解情绪的药物。早就该服用，刚才和夏屿的这番小波折让她暂时忘记这茬事。药物起效需要几个小时，现在吃恐怕没效果了，但还是要服用。姜航一仰头，就着矿泉水吃了下去。

夏屿应该是瞄到她服用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吃的什么？”

“不用你管！”

夏屿漠然回正视线，又开始摆弄起Pad。

姜航嘴里低估，“要不是你，我早吃了，都怪你。”一边紧紧拧起自己衣角来。

低垂着的视线中，在最边缘的角落，那双白皙的小手一会儿紧握拳头，一会儿又松开抓裤，显示出主人的紧张不安。夏屿忍了忍，终究还是撇过眼去，“你害怕？晕机？”

姜航正襟危坐，身体紧绷，一动不该动，看起来似乎很紧张。她的面色灰白，随着广播播放的声音逐渐转为惨白。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更加不安起来，当夏屿问她会晕机吗？她深呼吸了口气，“等下到了飞机上，你能多和我说说话吗？我很害怕。”

“别误会，我需要转移注意力。”她又接着解释，“不然我的注意力一直在恐惧飞机这个情绪上，一直关注一直钻牛角尖，我怕自己会崩溃。”

那只已微伸在空中的手又悄悄缩了回去，夏屿收回了视线，嗯的一声表示答应。

飞机在高空中飞行平稳，白云大朵大朵汇聚成棉花床，悠悠躺在万米高空，白云之上除了一望无垠的蓝色再无其他。

姜航将遮阳板放下，窝在座位中，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手脚麻木的预兆并没有出现，她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下一秒恐慌的到来。双手不由微握成拳，赶紧又调整起呼吸，注意力都凝集在一呼一吸中，忽然手中被塞入一个物体，硬壳凉爽，是副按-摩眼罩。

邻座的他正目视前方，白皙的侧脸带着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凉薄。姜航张了张嘴，想开口感谢一声，但又不好意思先开口打破这场战争，犹犹豫豫间，夏屿已经靠上椅背仰着头合眼休息了，很明显，他就是不想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