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妹是哑巴,三儿又不会说话,只有两人在的景玉阁,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偶尔只有几声猫叫。
是哑妹养的一只半大的狸花猫。
三儿从小和白猿长大,相对于与人相处,他更喜欢和动物在一起。
景玉阁冷清,御膳房送来的吃食很少,只能让三儿和哑妹饿不死,但是三儿却将自己不多的食物喂给那只半大的狸花猫。
好在哑妹之前在墙角处找到一张磨损严重的棋盘和一些零散的棋子,不知道是谁丢弃在那里,三儿却如获至宝般,每日起床就与自己对弈。有时棋子不够,他便在院中捡地上的石子。
哑妹也会帮忙捡石子,而他在下棋时,哑妹就抱着那只狸花猫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院中吐出新绿的柳树。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就连那只狸花猫也已经长大。
春天里的猫儿犯了性,白天便不太喜欢待在景玉阁中,经常跑出去玩耍。
只是这后宫里,多的是人心险恶。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狸花猫再回来时,已经瘸了后腿。
随后的日子种,那只狸花猫安分了起来,只是望着这深宫高墙叫唤着。
哑妹依旧每日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院中的柳树长出了绿色的枝叶,偶尔有几只黄莺飞过,叽叽喳喳的鸣叫着。
到了中午,哑妹会去御膳房端来今日的吃食,一般只有几个馒头和两碟小菜,便是他们一天的伙食。
下午的日头好,哑妹将三儿和自己的衣服洗了,晾在了院中。
夜幕渐渐落下,哑妹见三儿还在屋中摆弄着围棋,她便将中午吃剩下的馒头和小菜端在了三儿的面前。
她本来不懂围棋,但是和三儿独处久了,天天见他下棋,自己也不由的跟着学。
棋盘上是一局残局,白子优势明显,黑子只有零星的占着几处不大的地势。
但是这些黑子,就像留白纸张上泼的墨,虽然零星的散落在棋盘,却占着几处关键的位子。
只是黑子的位置虽然关键,但是白子的优势太强了,黑子几乎无还手之力。
三儿微蹙秀眉,嘴不由的咬着右手的大拇指,沉思着。
良久,他落下了一枚白子。
随着他这枚白子的落下,棋局上白子的优势更甚。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黑子应该投降了。
但是三儿总觉得黑子还有活路。
一条绝处逢生之路。
就在这时,一只纤长的食指指着一处空位。
三儿顿时睁大了双眸……
没错,就是这一步。
他连忙将黑子落下。
一处看似不起眼的位置,却在随后的棋局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哑妹的棋艺都是看着三儿的棋局学会的,她的棋艺并不好,只是在这局残局中,三儿考虑的太过于复杂,往往那绝处逢生的一条路,就出现在最简单的位置上。
因为这一步棋,哑妹和三儿的关系拉进了许多。
平时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三儿一般是呆在屋里,一个人下棋。而哑妹扫了院子,洗了衣服,将两人的吃食拿回来后,便就是抱着狸花猫坐在屋前的台阶上。
经过这件事以后,三儿会坐在棋盘前看着哑妹,意思是与她对弈。
虽然两人都不说话,但是却知道彼此的意思。
每日哑妹忙完了手中的活儿,便和三儿一起下棋。
那只狸花猫就睡在两人身边,因为它后腿瘸了,加上这春天也过去了,那只狸花猫越发的不爱出门。
它睡在两人身边,时不时打个哈欠,在撑个懒腰,等到吃饭时,它才起身,围着哑妹的脚边来回转悠。
初夏,景玉阁的柳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哑妹在两颗柳树中间绑了一根绳子,将冬日里的棉被抱出来,挂在绳子上晒一晒。
忙完这一切后,哑妹照例去御膳房把今日的吃食端来。
只是今天的御膳房很忙,不少宫人被安排在御膳房里帮忙,掌管御膳房的太监总管挥舞着手中的拂尘,尖锐的声音催促道:“你们动作麻利一点,今晚陛下在金风殿宴请北离王和西南王,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哑妹想领取他们今日的膳食,那掌柜御膳房的太监直接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后冷哼一声,就继续指挥着宫人们忙碌。
哑妹转了一圈,都不见有人搭理她,看着御膳房里摆放的鸡鸭鱼肉,她也不敢去拿,只得空着手回到了景玉阁。
三儿抱着狸花猫坐在门前,见哑妹空着手回来,他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起身将怀中的狸花猫递给了哑妹。
哑妹摸了摸狸花猫的头,将它放在地上,用手语比划今天可能没吃的了。
她也不知道三儿能不能看得懂,但是她还是比划中。
三儿静静的看着她,等她比划完了,他张了张嘴,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最后露出一抹微笑。
下午,三儿与哑妹对弈,俩人都很喜欢围棋,哑妹的天赋不高,但是胜在兴趣浓厚,见三儿摆弄的定式都会记录下来。
待到夜幕降临,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和远处的八角宫灯里亮起的烛光。
哑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她是饿了。
平日里吃的就不多,今天一天未进食,她已经饿的有些晕眩。
三儿还好,曾经与白猿在山洞中,他有几次看着山壁上的棋谱入迷,直到饿晕了,才想起自己多日未吃饭。
哑妹侧过头看着窗外,那里是皇宫最热闹的地方。
今日帝始君在金风殿设宴宴请北离王和西南王,隐约能听见丝竹管弦之声,还有女子的娇笑声。
哑妹想了想,便冲着三儿比划手势,示意自己要出去一趟。
三儿拉住了哑妹的衣袖,那双干净的眼眸在月色下,仿佛天坛净水。
哑妹知道,他要和自己一起去。
哑妹笑着点了点头,她和三儿俩人蹑手蹑脚出了景玉阁。
皇宫里,到处都点起了宫灯,除了偶尔一支的巡逻侍卫外,却不见有多少宫人。
垂月水榭离景玉阁并不远,穿过柳浪河畔就到了。
垂月水榭在一片莲花池中,如今夏至,莲花盛开,月色下,白莲如雪,红莲如霞,淡黄色莲花好像天边那轮明月。
有些开的较早的莲花,此时已经结出了莲蓬,晚风拂过,一个个莲蓬随着莲花一起摇曳。
哑妹带三儿来到了垂月水榭,她脱去了鞋袜和外衣,纵身一跃跳进了莲花池中。
三儿大惊,就见哑妹一手拿着莲花,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哑妹进宫之前是渔家女,熟识水性,这宫中的莲花池根本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她摘了许多莲蓬和莲花回来。
她也怕被人发现,穿上鞋,就带着三儿回到了景玉阁。
将景玉阁的院门关上,两人都无声的笑了起来。
哑妹先回屋换身衣裳,三儿就坐在院子里,面前的石桌上放着刚才采摘的莲蓬和莲花。
三儿满眼温柔的看着石桌上放着的白莲花,他手里拿起一支莲蓬,一边剥着莲子,一边吃着。
莲子入口微苦,但是带着淡淡的清香味,并不难吃。
哑妹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两人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剥着手中的莲蓬,静静的吃着。
哑妹吃了几口莲子,就放下了手中的莲蓬,她拿起刚才摘的白色莲花,抬手在三儿的鬓边比了比。
三儿下意识抬起手扶在鬓间,手指刚好碰到了哑妹的手。
哑妹一怔,脸颊不禁的红了起来。
她刚想收回手时,就听见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你倒是过的自在。”
哑妹像被烫了似的,连忙收回了手。
她赶紧站起身来,连头也不敢抬,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三儿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手中拿着刚才哑妹欲戴在他鬓边的白莲,有些不解的回过身看去。
帝始君不知何时来了,他身上还穿着那袭代表着他身份的龙袍。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还未走近,三儿就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三儿有些不自在的捂住鼻子,他不喜欢帝始君身上的酒味。
而他这一举动,在帝始君看来,他在嫌弃自己。
“呵……”帝始君冷笑一声。“朕坐拥天下,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帝始君莫名其妙的说这句话后,大步上前,一把将那手持白莲瘦弱的男子抱在了怀中。
他的动作很粗鲁,三儿本能的反抗,手中莲花的花瓣在挣扎中掉在了地上。
“啊……”三儿被吓着了,他张开嘴,嘶吼着,就像一只被困的小兽。
他奋力挣扎,帝始君却丝毫不怜惜的将他抵在石桌上……
哑妹跪在一旁,她垂着头,眼中包含着泪水,双手紧紧攥着,随后又松开。
她听见“哗啦”一声,就见地上掉落的是染着月华的衣裳。
泪流了下来,她就像一只被搁浅在岸上的鱼,大口的呼吸着。
似乎张大了嘴巴,她就听不见耳边响起的声音。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何时她的双手死死地扣着地上的泥土。
十指都已经磨破了,猩红的鲜血留在泥土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或者这血腥味不是自己手指上留着的鲜血,而是……
慢慢地,耳边的声音小了。
似乎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哑妹大着胆子抬起头,帝始君已经离开了景玉阁。
那只瘸腿的狸花猫,也不见了踪影。
院子中,只有自己和那石桌上那宛如破败人偶的三儿。
哑妹连忙站了起来,只是跪久了,她的双腿已经麻木,这猛的站了起来,整个人又直直的摔了下去。
她摔在了石桌前,额头磕在了石桌上,满脸的鲜血,她毫不在意。
她双手扶在石桌上,额头上的鲜血流进了眼睛里,让她看不清东西,在模糊中,她隐约看见那本来应该是世界最干净的白绸上,满是斑驳落英。
“……”
哑妹哭了。
无声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