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杨荀醒来的时候胸口又有个毛茸茸的脑袋,皮肤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喷薄的温热鼻息。
云呦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跟个八爪鱼似的四肢都扒在他身上,睡得很香。
他第一次认真看自家便宜弟弟的脸,面皮白皙精致,额头的伤万分刺眼,垂落的眼睫如鸦羽,眼底是沉重的阴影,像是积攒了多日的倦怠,此时脸颊浮着淡淡的薄红。
眉尾有一颗细细的黑痣,如同一副水墨画的点睛之笔。
杨荀鬼使神差地想去触碰,但他早上起来有个位置有些尴尬,云呦穿着短裤,一条细白的腿就赤裸裸地靠在那里,此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安稳地动了动。
杨荀呼吸一窒,收回手,望着天花板思考该怎么悄无声息地下床。
“唔......”
云呦困顿地打了个哈欠,闭着眼又往里蹭了蹭,片刻后,他感觉到心跳频率不太对劲,朦朦胧胧地睁眼,睫毛还沾着湿润的水汽,含含糊糊地开口。
“哥,早上好。”
“跟你一起睡觉好舒服,能再睡会儿吗?不要起来。”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行吧......
昨天才缓和的兄弟关系,杨荀不想现在就泼冷水,他摸了摸云呦的脑袋,毛茸茸的手感特别好,“今天没什么事情,继续睡吧。”
云呦仰着脑袋亲了亲他的下巴,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睡了。
这动作太亲昵了,云呦做起来却直白又自然,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跟盛娟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方式,再说了,杨荀是他哥哥。
杨荀僵住了,那个地方的躁动愈发强烈。
云呦不明所以地抬头,眼神有些懵懂,“哥,能不能放松一点,好硬,不舒服......”胸肌太硬了,躺着有点硌脑袋。
杨荀偏过头,嗓音沙哑,“我先起床了,你继续睡。”再不起真的要出事了。
衣服被抓紧,怀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不要......陪我再睡会儿,你走了我就睡不着了。”
“你刚刚才说没什么事的。”
云呦的语气渐渐带上了控诉。
杨荀没办法,只好睁眼说瞎话,“我想去上个厕所。”
云呦见他的表情确实难耐,不情不愿地松了手,“那我也不睡了。”
杨荀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紧张的眼眸,云呦在外面等他。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网上担心主人在厕所溺水焦急扒门的猫,又憨又可爱。
不无理取闹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杨荀失笑,“怎么了?”
云呦抿了抿唇,说:“你在里面待了好久,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他刚刚......
杨荀表情一空,若无其事地轻咳,“嗯,没什么大事,去洗脸吧,我给你做早餐,想吃什么?”
说是早餐,实际上他们俩睡得晚起得晚,都快到中午了。
杨荀打开冰箱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云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偌大的冰箱空空如也。
杨荀嘴巴张了张,疑惑地问:“......你平时在家都吃些什么?”
“外卖啊,我又不会做饭,”云呦说着语气就低落下去,“都是预制菜,难吃。”
他突然想起郭巧巧知道他们家只剩下他和弟弟的时候那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么小......也太可怜了,怪不得这么叛逆,他平时身边也没其他人吧,杨荀你是该多陪陪。”
他平时确实太忽略云呦了,他不管云呦,还有谁会管。
杨荀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自责,他关上冰箱门,语气微扬,“出去吃吧,正好出去走走,你总是待在家里。”
云呦眉尾低垂,眼神游离,“能去你学校吃吗?”
上次他说要跟着杨荀去学校上课,被拒绝了,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云呦心眼小,还记着。
他不知道杨荀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包容,他觉得本来就理所应当地该这样,又害怕自己是在做梦。
“行,走吧。”
见杨荀这么果断,云呦反而有些错愕,一双眼愣愣地睁大:“现在吗?”
“嗯?对,想想你要吃什么。”
云呦犹疑片刻,手指攥紧,又后悔了,“我...我不想出去。”
杨荀动作一顿,偏头看他,很有耐心地问:“为什么?上次不是说想跟我去学校吗?”
可杨荀上次也说去了学校他没办法一直带着他。
云呦捏了捏手指,后又牵住杨荀的手,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很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真不知道是谁教的,云呦说话总像是在说情话,偏偏眼神又很清纯,杨荀每次听到心脏都得停止跳动一瞬,想到他们是兄弟才反应过来。
这句话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杨荀长大之后第一次牵别人的手,掌心的手掌清瘦,比他的小一圈,触感细滑,杨荀心情复杂,心想云呦的手还怪好牵的。
不知道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选个强势点的吧,对内温柔对外强势的,应该最适合他。
“别怕,肯定一直看着你,吃完还把你送回来再走,可以吗?”
他知道云呦孤僻,不善社交,在他面前作来作去,又打又骂的,一到外人面前就跟被上了封印似的,嘴巴都张不开。
真跟他是来还债的似的,欠他的。
杨荀百感交集。
“哥......”
“嗯?”
“喜欢你。”
杨荀又是一愣,心里酸酸甜甜的,这跟之前两人剑拔弩张的场面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他嘴角上扬,“好。”
“你喜欢我吗?”
杨荀捏了捏他的手,“要是一直这么乖,就一直喜欢。”
云呦闻言眼神瞬间就暗了下来,停住脚步,“为什么不是每时每刻都喜欢我?你一直都很讨厌我对不对?”
“你现在......都是骗我的吗?”
杨荀深吸口气,长臂揽过他的肩,一把把他的头按进怀里,打断施法,“行了,我说错话了,别生气。”
任由云呦发作下去连门都出不了。
云呦用力拉下他的手,双眸犹如黑洞般死死地盯着他,“是不是因为我受伤了,你才可怜我?”
小时候云呦还不姓盛,妈妈工作忙总是不着家,父亲失业了在家里带云呦,他一直被自己最亲的生父虐待,最开始只是拿手揪,细皮嫩肉的一揪就是一个渗血的红印子,他从小感知疼痛的神经就很敏感,每次都哭得撕心裂肺。
后面云呦的衣服不小心破了,为了给他缝补衣服,男人翻到了一根针,那天他的笑容云呦死也忘不了。
高大的男人摩挲他细嫩的皮肤,捂住他的嘴,说:“妈妈工作忙,每天回来都很累,不要打扰她好吗?”
“妈妈是为了我才生的你,她根本不想要你,你想找她告状?小云呦,你觉得她会为你做主吗?”
“乖宝宝,不要惹我生气。”
云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神逐渐变得麻木,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
有一天盛娟抓住他的胳膊,云呦竟痛得大叫,她才意识到不对,撩起儿子的衣袖,白皙细嫩的胳膊上的针眼密密麻麻,血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盛娟勃然大怒,脖子瞬间就红了,语气尖锐地问:“这是谁干的?!”
云呦无措地看着她,嘴巴被心底的恐惧封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爸爸知道吗?!”
盛娟见他不说话,跑进房间去质问男人。
云呦不知道他们在里面争论什么,只知道妈妈因为自己生气了,他蹲在门口带着哭腔喊妈妈,却怎么都没有回应。
最后房门打开,盛娟抹着眼泪出来,牵走了哭到快要昏厥的云呦。
为了哄云呦开心,她请了一天假,带着儿子去逛商场,“带小乖去买气球好不好?想吃肯德基吗?妈妈今天带你吃肯德基。”
云呦低着头,一边抽噎一边小口小口地吃汉堡。
回去的路上,云呦扯动着胳膊上挂着的氢气球,气球慢悠悠飞上天的样子很有意思,他的表情慢慢变得恬静而轻松,终于恢复了几分儿童的无邪。
突然,他意识到这是回家的路,瑟缩着后退,看向盛娟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和不安,“妈妈......”
盛娟无疑是敏锐的,男人狡辩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眼里的心虚,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相伴多年的丈夫在面前哭着求饶,她又很难不心软。
盛娟心情沉重,闭了闭眼,选择再给丈夫一次机会,她告诉云呦:“爸爸压力太大了,等他找到工作就好了......小乖,你相信妈妈,他以后再也不敢了,他要是再这样,你就告诉妈妈。”
“别害怕,好不好?妈妈对不起你。”
后面云呦知道了这叫做愧疚。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男人变本加厉,只要盛娟不在,云呦身上的伤就会愈来愈多,父母每天都会吵架,他越来越沉默寡言,随时随地都会没有缘故地哭,每晚都会做噩梦,惊醒后在床上枯坐一夜。
更令盛娟绝望的是,有一天她发现云呦脖颈上出现了一道血瘀的扼痕。
她终于崩溃了。
“你想杀了儿子是不是?!你要杀了他吗?!你疯了吗!你真的疯了,离婚,离婚!!你害了他一辈子,不......”盛娟气得浑身颤抖,大哭道:“是我,是我对你的容忍害了他......是我的错......”
“小乖,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她总是叫云呦“小乖”,她说小乖,你是上天赐给妈妈的礼物,你不是拖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爱你。
盛娟的母爱里掺杂了纠缠不清的愧疚,因为这种爱她能为他忍受家暴,用生命为她的错误赎罪,云呦也就学会了用愧疚和罪责去绑架杨荀,但他又恐惧杨荀对他的爱只是出于愧疚。
云呦像一只扎了钢针的苹果,早在成长过程中变得畸形又弱小。
这样的苹果早就不正常了,它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价值,命运注定是跌落在尘土中腐烂发臭。
云呦抽出手,自虐地用拳头砸额头的淤青,“如果一直受伤,是不是就会一直爱我?”
指骨与额骨隔着皮肉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杨荀被他的动作搞懵了,震惊地抓住他的小臂,声音有些失态,“你干什么?!”
突然又发什么疯?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云呦没有挣扎,他眉眼压着悲戚的阴云,低低地说:“杨荀......你不爱我,我会死的。”
“盛云呦......”杨荀眯眼,表情极其冷峻,“是谁教你用伤害自己去威胁别人的?”
他的心又气又疼,脑袋都快被整冒烟了,饭都不想吃了,云呦到底是怎么被养成了这么个性子,就因为盛娟的死吗?绝对不可能。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走,不准再说这些胡话,跟哥去吃饭。”
云呦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是低声重复:“我会死......”
杨荀仰了仰头,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握住少年的双肩,“云呦,这样是不对的......”
爱你的人连你打个喷嚏都会觉得心疼,不爱你的人就算去死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不择手段到用死去谋求爱本质上是愚蠢和自卑的化身,就算得到了随时都不会心安的。
“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受伤才爱你。”
温热的手掌垫在脑后安抚地拍了拍,杨荀重新牵起那只细白的手,打开门,“乖乖的,去吃饭啊。”
说来说去,云呦还是没听到他想听的,他头又开始痛了,像是有炽热的岩浆在噼里啪啦地崩裂。
他一头砸在杨荀身上,呜咽道:“我难受......”
杨荀手放在他的后颈,“哪里难受?”
云呦往他怀里拱,头发变得乱糟糟的,“头好痛,呜......我要死了......”他痛得想把头砍掉。
头痛?
杨荀无措地抬起手,按在他的后脑勺,毫无章法地乱按,“我帮你按按?现在呢?”
怀里的少年不断用头砸他的胸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咬着牙喊:“痛......哥,帮帮我......”
杨荀有些焦灼,气温本就高,他汗都被蒸出来了,“我要做什么?”
“抱抱我......”少年呜呜地哭噎,“抱紧,抱紧......”
杨荀依言环住他,宽厚的背阔肌展开,双臂用力地收紧,见云呦还在呜咽,他几乎用力到要把人嵌入血肉之中,声音低沉地问:“可以吗?”
云呦喘了口气,哥哥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围着他,他四肢都被禁锢得很紧,却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亲昵地用脸贴着滚烫的胸膛,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云呦渐渐平静下来,“别松手,再抱一会儿。”
胸腔一震,头顶传来的声音略哑,“好......”
云呦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安心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好好好,本来说暂时不更了,但是摸鱼码字,存不了一点稿,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