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兄弟俩陷入了心照不宣的冷战。
大部分时间都是杨荀单方面的冷淡和敷衍,云呦打电话他总说在忙,没几秒就挂断,每晚都在外面过夜。
除了富余的手机余额,云呦基本上跟他失去了联系。
这两天他的失眠阴魂不散,甚至头更痛了,脑子里像有一只横冲直撞的野兽,云呦用头狠狠敲向床头板,咬着牙发出痛苦的呜咽。
“痛,妈......小乖好难受......”
额头与木板撞击发出咚咚的响声。
没有记忆中闻声就会赶来的熟悉身影。
“妈,抱抱我......哈,呜呜呜......你撒谎,哥哥根本就不想要我,你在哪儿......”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好痛呜......”
“小乖好想你......”
额头一片乌青,还没消退又磕得红肿,过了一夜又加重了乌青,恶性循环。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是杨荀,他不会忘了带钥匙的。
是别人,不能开。
云呦置若罔闻,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似乎是确定了里面没人,敲门声很快就停了。
家里的垃圾桶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云呦特意等到凌晨,万籁俱寂之时才下楼倒垃圾。
开门的时候被灯光闪了闪,他下意识转移了眼神。
对面的邻居房门大开,客厅的灯光斜射到云呦的身上,他瑟缩了一下,回避着光线低头往楼下走。
那样子,像是一朵生长在阴湿之处的花,被阳光照到就会枯萎。
钟宁怔了一下,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口打招呼,邻居就急匆匆地走了,她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
算了,等他上来吧。
云呦走到下一楼,发现楼上灯还亮着,踌躇了整整两分钟,放轻了脚步,打算偷偷摸摸上去。
然后就被抓住了。
女人穿着干练的紧身短袖和牛仔裤,刚刚收拾完东西,衣服有些灰扑扑的,一头浓密的栗色卷发用抓夹随意地扎起,一双温柔的杏眼带着笑意。
“哎,你好,我是今天刚搬来的,一整天都在搬东西,没吵到你吧?白天敲了敲门,你没开,我以为没人,就没怎么注意声音......”
她眼神一凝。
“你额头......撞到哪儿了吗?我家有药,帮你擦点?看上去很严重了。”
云呦低着头,“不用了谢谢。”
女人身上带着天然的亲和力,尤其是她的眼睛,云呦刚刚慌张地与她对视了一下,有种看见盛娟的错觉。
就是这一愣神,他丧失了立马逃离的机会。
钟宁摸了摸他的头,“不处理的话不知道多久才会好,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弟弟要是破了相就不好了,走吧,跟姐姐来。”
她不是没有边界感和分寸感的人,但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总觉得这时候的小邻居很需要她,她得做些什么。
额头的伤一看就是拖了很久了,主人不管不顾,一点药也没有上。
“我叫钟宁,钟表的钟,宁静的宁,小弟弟你叫什么?”
“盛云呦。”
“盛云呦......这名字挺有意思的。”
云呦僵硬地坐在柔软但陌生的沙发上,钟宁站着给他把药涂上,用手用力地揉开。
“痛吗?”
“不......”
小邻居浓密的睫毛垂着,不易察觉地颤抖,明显是在忍痛。
她叹了口气,“我轻点啊,爸爸妈妈不在家吗?自己也要知道照顾自己啊,这伤是撞到哪儿了啊,下次要早点涂药,记住了吗?”
云呦沉默。
他不想上药,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在乎,是因为......
好像每次都要遍体鳞伤才会被人注意到。
他想留着,等杨荀回来看见的那一刻,会是什么反应?
是又会生气地骂他作,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心疼呢。
他会觉得愧疚吗?
“你好瘦啊,平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云呦没回答,只是低声说:“我要回去了。”
钟宁看了看手机,“的确很晚了,那你回去早点睡。”
他接受了钟宁的善意,但还并不习惯,总有些坐立不安,闻言一点也不犹豫地回了家。
云呦摸了摸额头上的药膏,清清凉凉的,粘在手上有些油。
“钟宁......”
除了杨荀外第二个他不抗拒的人。
......
杨荀忙着上课,忙着创业,对云呦这个便宜弟弟纯粹是放养状态,直到隔壁搬来了一个邻居,不爱出门不爱社交的弟弟罕见地与她相谈甚欢,他才突然关注到。
渐渐熟悉之后他发现女人是一个内核稳定温柔又坚强的人,还是个在他大学实习的心理医生。
女人叫钟宁。
他们慢慢的两情相悦。
“女主来了。”三清坐在他肩上晃悠着两只小短腿,“怎么样?”
“很好,很不错,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跟她深交了。”
主要是,钟宁知道了他家里没人,以后会天天邀请他过去吃饭,特别慷慨,饭也很好吃。
云呦很喜欢她。
不过在知道了杨荀喜欢钟宁之后,一切都将会改变。
盛云呦对杨荀的占有欲太强了,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他对钟宁有好感,但是一旦发现自己哥哥喜欢钟宁,比起失去钟宁这个朋友,失去唯一的亲人这件事更让他难以承受,他会发疯的。
直接化身男主恶毒偏执的极品弟弟,不择手段拆散男女主的恶人。
最后场面不出意外的闹得很难看。
“杨荀可以不用回来了,我跟钟宁姐姐快快乐乐地过友爱的邻居生活。”云呦啃着大苹果,嘴巴一嚼一嚼的。
三清惊叫了一声,“我擦,回来了!”
说完它“蹭”的一下消失了。
云呦苹果还没放下来,门就开了。
几天不见日思夜想的哥哥就这么出现在玄关。
“凌晨了,还没睡呢?”
云呦愣了愣,脸颊还塞着一块果肉,鼓鼓的。
额头上的一片乌青肿包在雪白的脸上看着很刺眼。
他看不懂杨荀眼底的情绪,只见他弯腰碰了碰他的伤口,语气平静得有些温柔,“额头怎么了?”
他们......不是还在冷战吗?杨荀不生气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睡眠太少脑子转不动了,云呦反应总是慢半拍。
“......睡不着,撞了。”
睡不着,撞了。
杨荀次次考年级第一的脑子也想不懂这前后的逻辑。
想不懂就不想了,云呦有时候说话是奇奇怪怪的。
“痛吗?”
云呦鼻子一酸,看着他,温柔的语气差点就把他的眼泪蒸出来了。
他以为杨荀看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又会觉得自己在威胁他,但是没有,杨荀眼里的是心疼吗?
他想问杨荀是不是很讨厌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要弄伤自己的,只是这两天自己每晚都睡不着觉,头很痛,很难受,很想死。
“痛......”他语气带着哽咽,“杨荀,我想妈妈了。”
杨荀叹了口气,俯下身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别哭。”
那天吵完架之后杨荀一直回避着云呦,但无论做什么事都心神不宁,一走神思绪就飘到了云呦身上,就连平时神经大条的郭巧巧都试探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处理。
杨荀觉得他和云呦之间的事必须要解决清楚,不然太折磨人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跟我弟弟吵架了,冷战了好几天,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郭巧巧一时不知道是该震惊杨荀居然有个弟弟,还是该震惊杨荀这么稳重的人居然会跟人吵架冷战,现在似乎是在求助她。
“呃,为什么吵架啊?”
杨荀回想了一下,苦恼地说:“有些误会,他总觉得......”没必要把云呦母亲的死说出来,杨荀顿了顿,话音一转,“他,太黏人了,但是我最近很忙,他似乎没办法理解我,在家里不吃不喝,我一生气就......”
“黏人?你弟弟多大了?”
杨荀说:“未成年。”
未成年?
郭巧巧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叛逆小屁孩的形象,她对这种小孩一向是不客气的。
“对付不听话的小孩打一顿呗。”
“不能打,会哭的。”杨荀摇了摇头。
上次云呦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在他脑海里万分深刻。
“啊,不能打,那就跟他讲道理呗,坐下来好好谈谈,威逼不行就利诱!现在的小孩都精明得很,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杨荀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所以他就回家了。
“涂了药了?这次这么乖。”
云呦没说是隔壁邻居涂的,“嗯......”他手指扣了扣苹果皮,瘪着嘴问,“你不生气了吗?”
杨荀说:“是有点生气。”见云呦吓愣了,才放缓语气说:“我们谈谈吧,约法三章怎么样?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你也不想吧?”
云呦默不作声,苹果皮都被他扣烂了,酸甜的汁水沾满了手指。
杨荀看他抗拒的样子,换了个问题,“你想要我怎么做?”
沉默了一会儿,云呦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陪、我。”
杨荀恰恰做不到每时每刻都陪着他,但他还是退了一步,“这样吧,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每晚都尽量回来,然后在我没空的时候你乖乖的,不要闹,可以吗?”
不可以。
云呦在内心拒绝道。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死板的,例行公事似的陪伴,是毫无道理的赎罪似的偏爱,就算杨荀在拯救世界,也会在他喊痛的那一刻放弃所有回到他身边,是在做电车难题时无论另一边是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他。
这是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唯一感受到的爱教给他的。
他能做到,杨荀为什么不能。
这不公平。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杨荀轻松地笑了笑,哄道,“我知道云呦是很听话的......苹果不吃就丢了吧。”
云呦依言把剩下的苹果丢进了垃圾桶,拿纸擦了擦手,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杨荀,“今天能陪我睡觉吗?”
“好。”
云呦唇角一勾,眉眼弯弯的,完全看不出来几分钟前差点哭了,语气依恋,“哥,我好喜欢你。”
杨荀没反应过来他的情绪变化,但听过了那么多句恨与讨厌,突然来了一句喜欢,有点受宠若惊,心里有块地方微微塌陷,他也笑了笑,“嗯,快去洗漱。”
一哄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