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清……
一个他忽略了好久的名字。
他一直藏得很深，深到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只是每次将手中的证据复盘了一遍之后，他总能全身而退，撇得干干净净。
就如同他的人，毫无存在感。
可再狡猾的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如果将刘元清代入到这个案子里，就会发现他也有充分的动机。
长期得不到父亲的宠爱，还被大房那对母子无休止的欺负，而做父亲的却选择视而不见。如果他再不反抗，那么他们母子俩的下场很可能将会露宿街头……
他实在很聪明，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刘元宝，而他算准了刘元宝劣迹斑斑，很容易让人怀疑到其头上。就算被捉住了，也就是个除了只会喊“不是我！”却什么都不会的大傻X。
简直是完美的替罪羊。
艾迪生望着甄香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
也许，是时候该印证某些猜测了。
***
万花楼的后花园，比以往都要热闹。各种美食摆在案几上供人挑选。姑娘们围坐在一起，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有说有笑。
“大家干活都累了吧，快过来坐，喝口茶，吃点心。”艾迪生热情地招呼着所有人。
能蹭吃蹭喝谁不愿意，不一会儿，花园挤满了人。
“哎哟，我们又有口福了，多谢了！”
“谢谢小艾姑娘！”
“小艾姑娘，瞧你春风满面的，可是有什么喜事？”
艾迪生余光看到“目标”人物已到场，便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小莲。
小莲道：“确实有个喜事。听说凶手已经被捉住了，正在押送回来的路上，不日便会回城，小艾身上的冤屈很快就能洗清了。”
“嗯，只要凶手指认幕后主使，此案便可告破。”艾迪生笑道。
“哎呀，恭喜小艾姑娘了！”
“恭喜恭喜！”
在大家的一片祝福声中，艾迪生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住某人，发现她愣在原地，似乎被这惊天的消息给震得魂不附体。
他知道她听进去了，也知道她会有所行动。
下一步，就该引蛇出洞了。
***
夜里俏静，危险又迷人。
艾迪生与马铁梅潜伏在草丛中，万簌俱寂，只有虫鸣与蛙叫陪伴。
“头儿！头儿！”有人在呼唤马铁梅，她循声而去，一个年轻的小捕快冒出脑袋：“咱们都埋伏两天了，这人到底还来不来啊？”
看着沉不往气的愣头青，马铁梅用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小点声，别瞎叫，乖乖等就是了。”
身边的小伙也赶忙把他的头按了下去。
马铁梅收回了目光，一转头，看到身边的艾迪生，顷刻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怎么了？”艾迪生有些莫名其妙。
马铁梅用手背拍了拍他的大腿外加一个白眼：“把腿合起来，难看！”
艾迪生无语：“纯爷们这样怎么了？”
马铁梅：“可我知道你不是！”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艾迪生双腿一夹，独自郁闷去了。
过了一会儿，“你确定他们今晚会出现？”
“当然。他们已经接头完毕，自然不会再拖下去。”艾迪生笃定地点着头。
“可还少了一个人，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他分析道：“赵氏已被我们控制，目前形势刻不容缓，我觉得此刻他定不会再等，而是留下书信，待赵氏回去后再另行碰面。再等等吧，霄禁的时间就快到了，他们必会赶在霄禁前出来。”
她把目光投向城门口：“但愿你的推断是对的。”
就在接近霄禁的最后一刻，目标终于出现。
埋伏在暗处的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鱼儿”上钩。
匆忙且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急促的喘气声。
目标已经出现，是时候收网了！
几条黑影同时现身，犹如天降神兵，将赶路的人团团围住。随着尖叫声响起，周围的火把陆续点亮，那一方黑暗被照得清清楚楚。
艾迪生手持火把走在最前面，伸手在对方身上探了探，带着些嘲弄的口吻：“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刘公子——”
***
夜里一片寂静，衙门里却灯火通明。
艾迪生给自己准备好了足够的水，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
“知道我们请你们来，是做什么吗？”
此时的刘元清不再似往日那样从容淡定，许是匆忙赶路外加刚才受到的惊吓，一贯冷俊的脸上满是惊恐。
“不、不知，我们是良民，不知官府将我们抓来是何用意？”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微微颤抖的身体早已逃不过在场的眼睛。
艾迪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讥笑起来：“呵……良民？我问你，这黑灯瞎火的，你们俩这是要去哪呀？”
“我……”刘元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应对之词，“我舅舅生病了，我急着出城去探望……”
“哦？既是舅舅病了，为何不带上母亲？反而带着另一名女子，你们俩还未成亲的吧？”
“我，我母亲还有些事不方便同行，舅舅病情令我心急如焚，不敢再拖……便给母亲留下书信，先行一步。”刘元清的声音有些许不自然，看得出他已经在努力地控制着。
听到这，艾迪生朝马铁梅眨了一下：你看我猜得没错吧？
“舅舅？你母亲说她从小就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出来讨生活，那时你的舅舅在哪呢？”艾迪生觉得有些好笑，这种拙劣的谎话，也就骗骗小孩玩，在他面前也敢班门弄斧？
“啊……”刘元清没想到谎话这么快被揭穿，当场就接不下去。
艾迪生转头看向甄香：“甄香，你绣的那个合欢花的荷包，是不是给他的？”
甄香惊慌失措地点点头。艾迪生接着问道：“你为何会与刘元清一块出城？他说是探望舅舅，那你呢？”
“我……我……”甄香垂下眸去，不敢与艾迪生对视。
“甄香说她在万花楼里受人欺负，我担心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索性便让她不在那里干了，跟着我也好放心些。”刘元清抢着回答。
艾迪生顺着他的话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两年了。”
“是如何认识的？”
“……在路上认识的，那时她遇到了点小麻烦，我帮过她。后来发现她和我一样都是苦命人，就……好上了。”
明白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容易走到一起。只是这样，便足以让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成为帮凶，去做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艾迪生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他现在已经基本肯定，刘元清才是幕后的主谋之一，他要逐个突破他们的心理防线，才会让他们露出破绽。
“刘元清我问你，你父亲遇害那日，你在哪里？”
“我在家中，哪也没去。”
“当时你父子二人因何事争吵？”
“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一向严苛待人，脾气也不好，一有不顺就会迁怒家人。那日同被骂的并不止我一个，你去府中一问便知。”
他确实很聪明，三两句话便将自己撇干净，还顺便把刘元宝给扯了进来。
只是，他真的没出过府吗？
“你说你那日没出过府，可有人证？”
“当然有。府中的下人，还有我母亲，皆可做证。大夫人的眼线遍布整个刘府，我究竟有没有出去，她最清楚不过。如果她肯为我作证的话……”
“不！你在撒谎！”艾迪生扯动了下嘴角，“你那天出去过！你不仅出去过，还去到了万花楼，与甄香碰头后，你藏于暗处，在目睹了你父亲被害的过程后，这才匆忙地赶回家。而你，就是这起案件背后，真正的主谋！”
艾迪生这几句话一经说出，刘元清的脸霎时间变得煞白，全身更是颤动不已。那是一种无助的恐慌和无措，即便他掩饰得再好，一旦秘密被人揭穿之后，心理也会下意识地产生各种不适。
他颤颤巍巍地向艾迪生反呛：“胡、胡说！你、你有什么证据？”
艾迪生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份证词：“这是你院中一个叫小冬的婢女的证词，她说在案发当日，曾经看到过你从后院溜进屋中。刘夫人当时正着急寻找刘元宝，所以自然没精力注意到你。”
刘元清立即反驳道：“不！我没有！你们怎能凭一个下人的证词就随意冤枉我？刘元宝那日也出去了，你们怎么不怀疑他？！”
艾迪生呵呵一笑：“说起刘元宝，这的确是你走的一步好棋。现在，我就来捋一捋事情的整个经过吧……”
“你自小就与你父亲不睦，认为他软弱无能，任由府中人随意践踏你们母子。当你听到你父亲竟然要将你们所住的西跨院推掉给大夫人做亭院时，你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于是，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你的脑中产生……”
“你去联系了一个外号叫‘柳一刀’的杀手，想让他杀掉你的父亲。就在案发当日，当得知有人约你父亲在万花楼见面这个消息时，你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你偷偷溜出府去，联系凶手，再与甄香会面，等待事成之后，便悄悄回到府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说得没错吧？”
哪知刘元清听完却仰天大笑起来：“哈哈！我还以为你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弄了半天就只有这些？怎么，现在衙门办案不再讲究真凭实据，只凭臆想便可断案了吗？”
面对刘元清的叫嚣，艾迪生并不气恼。对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也更让他肯定了一点：对方如果心中坦荡，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刘元清，你在害怕什么？因为我们猜中了你犯案的全部过程，所以令你忐忑不安了？”艾迪生故意激将他。
不过刘元清并不上当，语气反而更嚣张了些：“呵……我有什么可不安的？你们说我是主谋？刘元宝案发那日明明也出去了，他也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你们怎么不说是他杀了父亲？他对父亲的不满和我不相下上，而且他身上还有那封信，他才是凶手！而我，是清白的！”
艾迪生听到那句”刘元宝案发那日明明也出去了“的时候，不由得笑了一下，这是间接承认自己出过府了？他决定继续加大力度审问，对方回答得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说到那封信……”艾迪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在一开始得知那封信的内容的时候，你就打定主意要将这脏水泼到刘元宝身上，只是还没想好以何种方法栽赃而已。直到案发当晚，府中被盗却没有任何财产失窃，你立即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想要的很可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比如那封早就转交到你手中的信件。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你略施小计，策划了这第二次盗窃案，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们去府中。而那刘元宝本就是个顽劣不堪的废柴，他对外欠了一大笔债，便想从他母亲身上再弄点钱供他花销，所以才会急于销毁他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包裹早就被你动过手脚，在里面加了点‘料’……等我们去到府中，碰巧就遇到了那一幕……就这样，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个重要的证据，转移到了刘元宝的手中。呵呵，我说了这么多，你来说说看，可有不对之处？”
刘元清几乎是面如死灰地听完了艾迪生这的讲述，他像泄了气的球，再也没有之前那般气焰，转头陷入了沉默。
艾迪生见刘元清仍不配合，又将目光转到了魂不着体的甄香身上。
“甄香，你作为这个案子的同谋，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甄香缓缓地抬眸看了艾迪生一眼，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刘元清，眼神除了空洞，似乎还有一丝绝望。
过了半晌，她摇了摇头。
艾迪生没有放弃，继续好言相劝：“甄香，我知道其实你是一个好姑娘，你可千万不要犯傻，好好配合我们，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甄香继续沉默。看来她是铁了心地想抵抗到底。
艾迪生叹了口气，和马铁梅交换了眼神，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刘元清，事到如今，案情的大概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还是早些认罪伏法吧！”
刘元清仍继续沉默着，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珠，胸口起伏很大，看得出情绪受到了很大的波动。
“你这招借刀杀人确实够狠！不但除掉了你父亲，还顺便找了个替死鬼，真可谓是一石二鸟！一旦刘元宝被判定有罪，轻则流放，重则砍头，那么这个家，就会彻底落到你的手中……可是你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杀手与你一样是个左撇子，这才让我把视线转到了你的身上。”艾同生继续刺激他，“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凶手缉拿归案，一样可以认出你来。你带着甄香连夜出逃，不就是怕凶手会指认你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艾迪生说完这番话后，刘元清的心理防线终于一点点地崩溃，他不再沉默，疯狂地大笑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阴鸷又狠辣。
“我承认，这一切就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刘元清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怨气，还夹杂着几分不羁。“自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感受到一丝父爱，我那个伟大的父亲，总是那样自命不凡，他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她们同我母亲一样得不到重视，还被大夫人赶走了，也就是我娘足够忍气吞声，才苛活到现在……可如今，连我们唯一的住居，大夫人都要夺走，可我那个无能的父亲却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他就这样看着我们母子俩被抛弃，他难道不该死吗？！还有那个刘元宝，他从小到大一直欺负我，如果有机会，我才不会就这么便宜他，定会让他尝尝我受过的屈辱！我有什么错？我没有做错！他们都该死！哈哈哈……”
刘元清似乎陷入了癫狂，一会儿疯笑，一会儿又咄咄逼人，精神处于混乱之中。
艾迪生静静地看着他，无奈地直摇头：“刘元清，你真糊涂啊！枉你读书十几载，却看不清事情背后的真相。我告诉你，你父亲根本没有抛弃你们母子，他早就为你们安排好了生路。”
“你说什么？不可能！”刘元清冲到艾迪生面前，眼睛瞪得吓人。
艾迪生将那两张地契甩到刘元清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你爹留给你们财产，上面有你们娘俩的名字。大夫人一向刻薄，我想你爹能攒下这些，应该不容易吧。”
刘元清哆嗦地看着手中的地契，愣愣地盯着好一会儿，突然发出凄惨的叫喊：“不——！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一定是假的！！！”
艾迪生叹了口气道：“我们没有必要拿假的地契来糊弄你，这两份地契是从大夫人手中拿过来的，她当时对你父亲的做法气得牙痒，还试图隐瞒此事。刘元清，冲动是魔鬼呀！我能体会你的不易，但律法无情。你这么做，不但前途尽毁，还害苦了甄香。还有你的母亲，难道你就没有为她想过吗？”
“母亲？娘……”提到母亲，刘元清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一些。
艾迪生见时机成熟，向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一个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清儿……”
“娘？”
“清儿，你告诉娘，真的是你做的吗？是你让人杀了你爹？”
“娘，我……”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你这个逆子！你怎么敢……那可是你爹呀！啊啊啊——”
“娘！孩儿错了！我知错了！呜呜呜……”
母子俩抱在一起放声痛哭，在场的人也被这个案件的真相震撼到了，无不跟着动容。整个衙门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
艾迪生再次与马铁梅对视，唏嘘不已。
他一直认为刘元清是个悲剧人物，从小没有父亲的疼爱，没有世家公子的风光。在那个没有温度的家里，任谁都可以踩上他们母子几脚。
可如今，当他承认自己就是这桩惨案的幕后主使，艾迪生只能感到深深地遗憾。他明明可以有更光明的前途，却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就算出了这口恶气又如何？只留下亲人的悲伤与世人的唏嘘。
其情可悯，其罪当诛。这个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嫌犯刘元清，对万花楼凶杀一案供认不讳，即刻收监，待知府大人回府后，另行宣判！”
随着马铁梅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这桩拖了近半月的杀人案终于解开了所有谜题。
接下来，就该缉拿凶手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刘府找人录的口供？”马铁梅对于此事感到很好奇。
艾迪生朝她眨了下眼。
“那供词是假的。”
“假的？那你居然还说得面不改色？”
“这招呀，叫……兵不厌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到我血槽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