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徹从后楼入聚贤楼主楼,回廊转角时迎头和一人撞上。对方直接扑到他身上,满身酒气立即从鼻孔钻进脑子。
他不适地皱了下眉头要扶开对方,对方已经大醉,双腿打软,整个身子全都压下来。
“兄台。”杨徹让张延将人扶开。
对方胡子邋遢,一张脸被酒烧红,半眯的眼睛全是血丝,胸前衣襟大片酒渍。
杨徹认出对方,是那位街上喊同乡的清河府考生管若虚。
这次春闱他不幸落榜,是来这里买醉。
不知喝了多少酒,被张延扶着还站不稳脚,眼神迷离地看着杨徹,咧嘴苦笑。
“我见过你。”
杨徹没理他,叫来楼中伙计,张延将人交给伙计。
管若虚却忽然又趔趄一步朝他扑过来,被张延一把拦住,抱怨道:“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管若虚半睁的眼睛看着杨徹问:“你高中还是落榜了?”
杨徹没有答他,也是不想刺激他,张延却替他回答:“我们公子高中。”
管若虚一听这话,当即哼哼几声,转身扑向张延,抱着张延大哭:“你们都中了,就我没中,我考了四次都没中。”管若虚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哭得伤心欲绝。
张延都不忍心将人扶开了,拍着对方的背安慰:“男子汉大丈夫,落榜了大不了再来,三年后说不准就考个会元呢!”
“为什么就我没中。”管若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张延肩头全是,还因为酒喝多了,几次想吐出来。
杨徹看着皱起眉头,张延赶紧将人交给伙计,伙计没接住,管若虚身子一瘫,跌坐地上,抓着张延的衣摆抹泪,声声哭诉:“你们都中了,连仲辰都考中,就我没中。他都能中,我怎么就没中?我哪里还不如他了?”
管若虚又要用张延衣摆擦泪,张延立即将衣摆抽回来,用力过猛,将管若虚带趴地上。管若虚这会儿更崩溃,巴掌拍着地板大喊大叫大哭。
“这……”张延看了看杨徹,又看了看伙计,这都叫什么事啊!
满身鼻涕眼泪和酒水,一股怪味,自己都嫌弃自己。
“不管了。”抬手一挥,大跨步离开。
杨徹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管若虚,四旬年纪男人,能够哭成这样,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可想而知。
他叫伙计搭把手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让伙计找个地方先让管若虚醒酒。
杨徹走出聚贤楼,钻进马车,见到张延正嫌弃自己身上晕湿的几片。
“别嫌弃了,给你找件事做。”
“什么事?”
“找这位仁兄住在五魁街巷子里的那位同乡,顺便查一下。”
“好。”
马车行到五魁街口时,一驾马车从侧面驶来,转了个弯朝前方继续行驶。
杨徹认出来是柳雅元马车,前面的方向可不是柳府,恰恰是平江公主府。
昨日皇帝朝堂上被气昏厥,后来病情加重,一直到今日才有好转,醒来后依旧脑袋不清醒。
李姈昨日进宫,直到今日才回府,柳雅元倒是积极。
马车已经转进五魁街,对方的马车也瞧不见。
杨徹心沉了沉,猜想着柳雅元这个时候去找李姈要做什么。
春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柳澄作为主考官,也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现在虽然没有停职也是待查状态,这几日柳府门前也没得安宁,柳雅元恐怕也没好过。
柳雅元在平江公主府门口等了许久,里面的人才出来回话。
柳雅元见出来的人是胥女史,面上露出一丝欣喜,拱手询问公主之意。
胥女史回了一礼,礼貌地笑着回道:“公主在宫里伺候陛下一日一夜,如今身体着实乏累,不便见客。”
“公主身体可还好?”
“多休息便没事了。公主说,如今陛下因为春闱闹出的事情已经卧病在榻,太医也建议静养,不宜再动肝火。但这案子眼看着越闹越大,后面也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人,没有收场的时候,让人担忧。柳大人是朝中官员,应该把心思都放在替君分忧之上,而不该浪费在公主身上。”
“我只是太担心公主。”
“柳大人不必担心,公主身边有奴婢们伺候。大人应多关心朝事。奴婢还要去伺候公主,失礼了。”胥女史福了一礼,便回身进门。
柳雅元在公主府门前站了片刻,看着守门的老仆将门合上,他轻叹一声回身上马车。
一路沉默许久,在马车驶出两条街,他才对车夫吩咐:“去东宫。”
太子正与几位老臣商议政事,柳雅元不敢贸然进去,在殿外候着。隐约听着里面在商议春闱舞弊和孙巍考卷之事。几位老臣意见不一。
直到里面议事结束,几位老臣退出来,柳雅元才请内侍官进去通禀。
太子已经疲乏,强撑着身子翻看面前摞成小山一样的折子。
陛下病倒,他暂理朝事,所有事情一下子压过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心情也烦闷。
柳雅元进来见礼后,他招收让柳雅元上前,然后丢给他几本折子,“看完说说你的意见。”随手拿了本折子批阅。
柳雅元先大致扫了眼几本折子,全都是官员对这次春闱舞弊的意见。
他一张张打开,这几位官员义愤填膺痛斥春闱舞弊,请求严查严惩,以平考生之怒,以平天下悠悠众口。
柳雅元思量了下,想到平江公主的话来,躬身回道:“春闱舞弊之事宜严惩,但不宜严查。”
太子诧异,抬眸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柳雅元回道:“陛下登基次年,已经出现了一场春闱舞弊大案,让天下考生寒心。如今仅仅过去十二年,若是再闹出一场春闱舞弊,牵扯出太多的考官和负责的官员,恐怕天下读书人对朝廷更加失望,势必也会对陛下有微词。”
太子略略沉思,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担心的事情,陛下本就得位不正,天下读书人有微词,在位期间闹出两件舞弊大案,势必失去人心。这次舞弊案若是处理不好,后果可想而知。
柳雅元继续道:“微臣拙见,今科春闱舞弊之案,不宜大张旗鼓。目前的案情牵扯的考官只有陆侍讲卖关节,而且被抓的不过三五名考生,此事宜严惩,平考生之怒。至于考前泄题,本就荒诞,此案尚有许多模棱两可之处,可以压下去。并且将朝野上下的目光引到那张考卷上,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必须细查深究,对涉案之人严惩,也是朝廷与陛下立威之事。”
太子轻轻搓着两根手指,琢磨了一阵,不置可否,变让柳雅元在旁边伺候文墨。
天色暗下来,张延从外面回来,田仲辰已经将管若虚从聚贤楼带回去。他也查到一些田仲辰的事情。
“此人是个怪才。”张延说。
杨徹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笔墨,“怎么怪法?”准备认真听听新奇事。
张延喝了口茶润喉道:“听其同乡所言,此人才学平平,在县学里并不出众,文章马马虎虎,根本排不上号,但是每逢大考就很幸运。这次参加春闱有两位平常才学在他之上,最后却落榜了,偏偏他考中。听闻童试、乡试也全都一次考中。”
古代版考神?
但考神都是有真本事,只是心理素质好,心态稳,临场超常发挥。
没有真本事,超常发挥也超不到哪里去。况且是次次超常发挥。
他冷笑问张延:“你不觉得不合常理吗?”
张延耷着眼皮想了下,是不合理。“但听闻此人家境平平,非富非贵,通关节、买考题这种花大钱的事情定然是做不到的,就是代考也付不起。若是其他舞弊,不可能次次都蒙混过去,何况今科会试搜查如此严。”
杨徹回想起两次见田仲辰,此人衣着穿戴的确朴素,入场考试时穿戴也都是普通之用。
今科舞弊五花八门,内里会是什么他无法猜到,但事出蹊跷必有缘由。
“细查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