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

洛秋溟沙哑的声线混杂着冷冽的风一起刮到成灼耳畔，后者明明可以瞬移离开，脚步却是不自觉地一顿，似乎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某些东西快于脑子一步，率先做出反应来。

“你的立场，是人类还是血族？”

立场？成灼冷笑一声，转过身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片落日余晖，影子笼罩在已经完全看不出血族痕迹的洛秋溟身上，目光不留痕迹地划过他白皙且血管分明的脖颈，反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立场？”

风吹动洛秋溟的发丝，连带着身体似乎也在颤抖，可是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迫切地想从成灼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中，成灼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在洛秋溟耳边轻声说道：

“我的立场是，和你对立。”

扔下这句话，他投下来的影子转瞬消散，最后一点日光照射出洛秋溟的浅瞳，后又很快被天际吞没，随即，整片森林陷入黑暗。

残留在耳畔的气息还未彻底消散，洛秋溟在原地站了许久，后知后觉为什么会一直觉得成灼整个人都很冷——原来他和自己是同类。

血族的血用能力就能清除，洛秋溟手掌一转，那把长剑就光洁如初地收回剑鞘。

洛秋溟转身离去，难得没有瞬移，而是绕过一颗颗千年老树，他身形本就属于精瘦干练的类型，在偌大森林中显得格外消瘦孤独。

城市里华灯初上，街边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路上的人们不像平时那样行色匆匆，而是难得面露喜色，兴奋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假期。

洛秋溟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快要到新年了。

百年前，他刚帮着楚舒和当时的血猎封印住血族，就迎来了新年，洛秋溟从未设想过这节日和他有什么关系，做完事情就打算离开，可是却被杨家人硬留下一起庆祝，他还记得温馨明亮的餐厅和热气腾腾的饭菜，这是他对人类社会的初印象。

血族的社会，尊卑界限分明，他年纪轻轻就独处高位，猝不及防被人类当成自家小辈一样对待，很长时间都在发懵。

洛秋溟收回视线，沉下心来。

他叛逃离开血族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写在各处的档案里了，像一块严丝合缝的拼图。但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叛逃，依旧是一大片空白，除了他的记忆，没有东西能补全这块拼图。

洛秋溟只记得浓重化不开的仇恨，刻在他心底深处，让他头也不回地逃离自己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

想到这里，洛秋溟又瞬移去了梧桐诊所。

正在准备关门的梧童难得没像平时一样哼着歌，反倒表情严肃，一看清来人是洛秋溟，脸色更臭了，他垂在身侧的手狠握了握，才忍住一拳打过去的冲动，没好气地说道：“哟，还没死啊？”

换作平时，洛秋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怼回来，可现在他只是很平静地走进去，平静得让梧童心惊，语气都变得缓和了些，追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洛秋溟并不回答：“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

梧童一怔：“你失忆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洛秋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很早之前的事情了，这不重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现在脑科学倒是发达，按理说对相应的大脑皮层进行一定的刺激就可以，但是，一你不算个正常人类，二我这里做不了这么高级的东西，你得去大医院。还有，搞清楚失忆的原因也很重要，你忘了什么啊？”

洛秋溟的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如果是因为外界刺激，那可能是你的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还能试试靠着医学，或者回到当时的场景试一试。但如果是什么异能，那我可不知道怎么办了。”

梧童很少见洛秋溟这副样子，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全靠着一口气撑着，正犹豫着要不要学杨禹一棒子把他打晕算了，就听见洛秋溟说道：“中心医院能做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诶！”

话还没说完，梧童就看出洛秋溟要溜的意图，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然后整个人都被冷得打了个寒颤，才继续说道：“卧槽你咋这么冷啊……你听完我说话行不行，我记得中心医院虽然是这方面领域的翘楚，但是他们的这个项目也没有获批普通人申请，你直接去，人家肯定不会给做的。”

“我去找杨禹。”

“等一下！你能不能听完！这种级别的，杨禹根本批不了，肯定要高层啊。这都几点了，人早下班了，你今天就在这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去行不行啊？脸色都差成什么样了。”

说这番话时，梧童一直都紧紧抓着洛秋溟的手臂，生怕人一转眼就没了，好在洛秋溟似乎是被他说服了，手臂轻轻挣了下，低声道：“我知道了。”

梧童这才松了口气，起身给洛秋溟倒了杯热水，回来时就看他盯着窗外发呆，梧童这间诊所开在城中很好的位置，旁边就是几个商业广场，又马上就到新年，处处都灯火通明，可是却没给洛秋溟带来一点温度，他就好像游离在热闹之外，看得梧童心里五味杂陈。

“我说，你有什么事，能不能和我说啊？我虽然没你那么牛逼，好吧是有点菜，但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看你这样，我真挺难受的。怎么说咱俩都是血族，万一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半晌，憋得梧童都快难受死了，洛秋溟才垂下眼睛，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情绪：茫然、无措，以及作为底色铺满的悲伤。他从来没想过这几个词能用在洛秋溟身上，在他的印象里，洛秋溟一直是强大的。

“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你也得知道，洛秋溟，你不是一个人。”

梧童说完才发觉他这句话有歧义，刚想换个说法，就看洛秋溟笑了。

笑容转瞬即逝，却让梧童愣住了，不得不说他本来就长得清秀帅气，就连平时冷着一张脸训人的样子都是帅的，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明亮，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而不是一直背负着常人不懂的重担，在漫长的岁月里踽踽独行。

“我是血族叛逃的领主，”洛秋溟收敛笑意，“在百年前那场异端审判之前叛逃离开，来到了人类社会，直到今天。”

梧童的嘴慢慢张开，变成了一个大写的O：“我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说着说着，梧童又意识到什么：“不对啊，如果你叛逃的话，血族为什么还会组织进攻人类啊？后来那次异端审判……审判的又是谁啊？”

洛秋溟摇了摇头，“审判的，是成灼。”

梧童的表情几乎瞬间从疑惑转成了震惊，整个人都呆住了，足足过了几分钟，梧童才有所反应，说出来的话都变了调：“谁？”

“成灼。”洛秋溟的语气很轻，但这样也不能避免这两个字从他心上划过时带来的刺痛感。

“我说你怎么成这样了……怪不得。”虽然洛秋溟嘴上一直说不信成灼，但是梧童能看出来，一百年过去了，除了杨家人和他，能走近洛秋溟的也就这么一个成灼，而且走得还不是一般近。

姑且把成灼算成洛秋溟的朋友吧，发现朋友居然是死敌，这谁能受得了。

“成灼他……是国安局的人吧？这事儿你和国安局的人说过吗？小高层都被渗透了，血族这是要搞大事啊……”

洛秋溟摇了摇头：“国安局里面的人太复杂，不可信。”

“我说怎么今年血族这么安静，原来是在憋大的……怪不得你让杨禹做那些事情。那你自己呢？打算干嘛？”

“收尾。”

…

梧童怎么问，洛秋溟也不肯细说，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隔壁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字条：

【在人类社会好好生活——洛。】

这怎么看都像是临别赠言，梧童心一慌，抓起手机就给杨禹打电话，“洛秋溟去找过你吗？”

那头杨禹的声音倒是淡定：“洛秋溟？他今天回来上班了啊，怎么了？”

“他没和你说什么？”

“没啊，到底咋了？”

“你来一趟梧桐诊所吧，我有事情告诉你。”

杨禹抬头看了一眼，洛秋溟还坐在工位上，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不知道在看什么，神态看不出什么异常，于是应下：“行，我现在过来。”

临走前，杨禹走到洛秋溟身边，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好像是血猎之前的档案，但一注意到他过来，洛秋溟就合上了档案，面露疑惑。

杨禹：“东西我整理好了，局里不方便看，你要看直接回去看，局里给你请假了。”

洛秋溟眉头一皱：“谁请的假？”

“成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