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溟起身让出位置，默默走到成灼旁边，成了另一位门神。

沈书谕犹豫片刻才带着护士走进来，手里拿着方梁的检查报告，目光不留痕迹地在环视一圈，看似随意地问道：“都是你的家属啊？”

“对啊。”

方梁答得理直气壮，沈书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推了推眼镜，刻意无视了后方齐刷刷的三道视线，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检查报告出来了，你身体里的信息素水平不是很高，各方面指标也都没有问题，变性手术的难度不是很高。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做一个全面的体检，来排除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风险。”

郑圆圆：“沈医生，体检约在今天了，还需要做什么嘛？”

“先等体检报告结果出来吧，注意休息。”

说罢，沈书谕朝二人点点头，转身要走，刚走到门边就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看向成灼：“二位这么忙，还有时间往医院跑啊？”

洛秋溟双手一抱：“工作哪有家人重要，我这个人不像沈医生，这么热爱自己的工作岗位。”

“你们一家人也真神奇，想当O的成了A，想成A的又是个O。”

洛秋溟丝毫不恼，摊摊手：“可能是遗传吧。”

闲扯两句后，沈书谕就离开了。成灼探出头去，确认他走远后才关上门，对洛秋溟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洛秋溟看错，那一瞬间成灼的表情有些古怪，正要细看，方梁就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的沮丧，头都快耷拉到床板子上了：“唉，老大，我是不是真的很菜啊？我一个alpha血猎，信息素浓度还赶不上普通人的平均值。”

“怎么，什么时候评判一个人能力强弱是靠着性别和信息素了？”

洛秋溟的语气缓和不少，还破天荒地伸出手拍了拍方梁的脑袋瓜子，要知道他们老大平时可是稍微离人近点都会躲开的，更别说什么肢体接触了，把郑圆圆都看愣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依旧站在门边的成大队长。好在洛秋溟只是拍了两下就收回手，并没有多做停留，还有功夫用余光去瞄成灼，这会儿他的神态正常，仿佛刚刚只是洛秋溟的错觉。

师徒谈心的时刻他在不太合适，于是成灼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对杨禹说道：“我去门口守着。”

杨禹：“我跟你一块儿去。”

门被关上，洛秋溟只来得及看到成灼一闪而过的身影，心想，还挺贴心。

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方梁更放得开了些，继续说：“可、可是……我就是很废柴啊。大家都觉得我和圆圆是关系户，要是没有老大，我根本不够资格进血猎。”

这一番话出来，成功把郑圆圆也带得有点沮丧，小姑娘的唇抿成了一条缝，嘴角直往下撇。

洛秋溟严肃起来：“外面的人说什么屁话你俩都听？不给我揍回去就算了，还往心里去，是不是缺心眼？”

被骂的两人一声不吭，像两只鹌鹑。

“我不负责帮你们树立信心，但你们也得对自己的能力有点数吧？能进血猎是有原因的，又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抓两个人就行。”

郑圆圆是回过劲来了，可方梁还是情绪不高。

洛秋溟耐着性子询问：“方梁，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为什么挤破头也想进血猎？”

方梁低着头沉默许久，才红着眼抬起头来：“因为我恨血族。”

这个回答，让洛秋溟和门外的成灼同时一怔。

病房的隔音很好，所以杨禹注意到成灼微变的脸色后有些疑惑地问了句“怎么了”，被成灼应付过去，他耳廓幅度很小地动了动，听见洛秋溟冷静地喊了一声“方梁”。

随即是方梁的声音：“老大，虽然你总是说血族并不完全是坏人，但是我实在没办法不把他们当成敌人。我无差别的恨所有血族，所以才想成为血猎，我想亲手杀了他们，每一个。”

成灼能听见对话，明明看不到洛秋溟听见这一番话时的表情，胸腔却泛起一股苦涩，仿佛体会到了洛秋溟听见这话时的心情。

“杨队，”成灼突然开口，“方梁和郑圆圆什么时候当的血猎？”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他俩……从十几岁就开始跟在洛秋溟后面跑了吧，不过正式入编是在成年那年，怎么了？”

成灼摇头：“没事，好奇一下。”

到现在有差不多十年了。

病房里沉默片刻，响起洛秋溟冷静清冽的声音：“既然还记得，就尽力想办法实现，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他的声音太过于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又交谈了几句，听上去已经打起精神来了，成灼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慢条斯理地转过身，一抬头，洛秋溟正好打开门。猝不及防地和成灼对上视线，洛秋溟没来得及隐藏自己的情绪，哪怕飞快错开视线，蒙着几分酸涩的眼睛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聊完了？”成灼问。

“嗯。”

杨禹：“找个没监控的地方，我们聊聊。”

找来找去，三人一同坐上了杨禹的车。

杨禹开门见山：“专项调查组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吧？”见两人点头，杨禹叹了口气，继续说：“成立这个调查组的时候，局里很多不常露面的领导都来了，专门开了会。怕是不像之前一样走个流程就完事。”

洛秋溟微微皱眉：“这么郑重？”

“我也觉得纳闷，现在我们在的这个部门成立的时候都没这么兴师动众。这次负责人还是赵泽和齐逢，这两个人本来就有点……你最近行事低调点。”

刚刚才撅了赵泽一通的洛秋溟：“……”

成灼：“你这几天就在局里盯着，有什么小动作都告诉我。”

洛秋溟和成灼同时朝他看过去，成灼才面无表情地加上一个“们”字。

明明和洛秋溟那两个小徒弟年纪相仿，行事作风却成熟得多，哪怕是面对比他足足大了两轮的杨禹都一点也不虚，下命令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再反观还在内耗的卧龙凤雏……算了，不观也罢。

“行，那我就先回局里了。对了，这是沈医生的资料，我大概扫了一遍，没看出什么问题，你们再仔细看看。”

杨禹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把平板递给后排的二人。

【沈书谕，男性beta，29周岁。本硕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26岁毕业后入职中心医院至今，现在的职称是住院医师，主要负责的是omega综合科】

这资料非常全面，一看就是医院内部系统的保密材料，洛秋溟知道这多半是方梁的手笔，但没敢让成灼知道，好在后者并未觉察出什么异样，只是专注地看着。

乍一看，沈书谕的档案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家庭主要成员和主要社会关系那两栏，都是一大片空白。

他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档案都没有出现过父母或者其他任何亲人。

洛秋溟眉头一皱，很快恢复正常。

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人，比如洛秋溟自己，身份总是存疑的。

“怎么样，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前排的杨禹问道，洛秋溟和成灼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靠得这么近，一抬头，洛秋溟就撞上他那凌厉却正气的眉眼，不像平时那样着急躲开，而是望向那双漆黑的眸子。

近在咫尺，成灼呼吸一沉，扫了眼洛秋溟后就主动后退拉开距离，表情中透着几分不自在，语气还是一本正经的：“我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车库里光线暗，洛秋溟看不见他红透的耳根，只是合上电脑，轻叹了口气。很快，车驶出地下车库，洛秋溟给杨禹使了个眼色，嘴上却道：“是没什么问题。”

杨禹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刚刚就差头碰头贴在一起的两个人，这会儿井水不犯河水似的各坐一边，不由觉得好笑，忍着笑意道：“医院那边，还需要做什么？”

洛秋溟：“杨力恒恢复得怎么样？”

“已经回特警队上班了，怎么？”

“让他去医院守着那俩，什么也不用做，让沈书谕知道他被国安局盯着，就够了。”

杨禹笑笑：“行，你是不知道，那俩一听说是你的命令积极得不行，连夜收拾行李往医院赶了。要我说你也别太惯着他们，人跟着你这么多年，你适当放他们出来历练历练，是好事。”

“…是他们非要跟着我，赶也赶不走。我哪有闲功夫带徒弟？”洛秋溟说着用余光扫了眼成灼，后者偏头看向窗外，一副完全没在听他们对话内容的样子。

可下一秒，成灼就突然看向洛秋溟：“那为什么还是收了？”

洛秋溟的偷瞄行为差点被发现，有点心虚地故意咳了一声，难得和成灼聊闲天，洛秋溟憋了半天，也只说了句：“说来话长。”

他们从医院出来时路上有点堵车，短短几公里的路开了半个小时都还堵着，成灼撑着头，朝洛秋溟扬扬下巴，“长话短说。”

“十年前，血猎刚加固结界的时候，我在森林边缘捡到的。”

十年前，血猎曾经加强过一次森林的结界强度。

在这之前，某些没被封印的血族还能不留痕迹地出入人类社会，这些血族大都对人类没有恶意，所以血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十年前，血族以长老为首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入侵活动，人类伤亡不少，血猎及时加强了结界，才没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也就在这动荡的一周里，洛秋溟先后在森林边缘捡到了方梁和郑圆圆。

“你…十年前就已经在血猎工作了？”

成灼刚问出来，杨禹就按了一下喇叭，透过镜子朝洛秋溟眨了眨眼睛，可洛秋溟倒神色轻松，故作苦恼地按了按眉心：“没办法，本人比较天赋异禀，破格录取的，厉害吧？”

十年前，洛秋溟也还“没成年”，按照现在的年龄算，十年前也才刚满十六岁而已。

“嗯，厉害。”成灼低声附和道。

原本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洛秋溟，听见成灼这低低的一句话，耳根一热，竟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