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敛藏在暗中,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一直不离语笑嫣然的程灵然。
苍山还未看到不远处的人,谢敛突然站在一家杂货铺门前一动不动,他这边的光线暗了几分,抬起头来看,谢敛深吸一口气,脸上似覆盖了一层黑云般阴沉。
这样的表情,连他都很少见。
谢敛对待外人一向是冷淡的,慵慵懒懒毫不在意,外人都觉着谢将军极有主见,同时也是坚韧不屈的,喜怒不形于色。稍微熟一点的呢,就会与他谈笑两句,还算是有耐心。
对于他们这种身边人,就会展现出真实的自己。他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就会有脆弱的一面,也会有犹豫不定的时候。
苍山那吊儿郎当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抿着唇角问了一句:“郎君,我们可要回去?”
苍山的话不足以吸引谢敛的注意力,他目光所及之处仍离不开程灵然,遂摇摇头,道:“我倒要看看,她旁边的男人是不是昨日那个?”
苍山颇有些无奈,只能静静地陪谢敛看着。
程灵然今日穿着淡蓝色绣海棠花的织锦高腰襦裙,将她身上完美的曲线显露出来,本就高挑的她又身材纤瘦,像极了初到凡尘的仙子。
她肩膀之处所佩戴的鹅黄色云纹披帛与上衣的颜色相配,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变成了堕马髻,加以各色钗环和发带,衬得她极为温婉。
而在她身侧,只隐隐约约看到一穿澜袍的男子,他背对着他们,苍山看不清他的脸庞,心中猜他测定是不安分的男子。他腰间所佩戴玉坠子迎着阳光,直晃晃地刺着人眼。
苍山翻着眼睛,“这样的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话音刚落,那男子转过身来,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中,带着一双含情眼。
他是江剑同父异母的阿弟,江实。
江剑脸上所有的优点,他皆具备。
苍山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目光转向自家郎君,他轻声嗤笑,“一个小白脸罢了,惯会勾搭年轻貌美的女郎。”
谢敛倒是仔仔细细端详江实的面容,嘴角边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道:“这样的男人,不及我当年的十分之一。”
那确实,他玉面郎君的称号在长安闻名,靠的不就是他那惊为天人的脸嘛。
如今三年已过,他也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成熟男子,多了些不威自怒的气场,霸气斐然,尤甚当年。
“那是自然,旁人怎么能与郎君相比,郎君愿意看两眼那等凡夫俗子,都是他们的福气。”谢敛展颜,苍山的语气都轻松不少,得心应手地恭维着。
“行了行了。”谢敛知晓苍山这是在吹嘘自己,摆摆手接着道:“你家郎君在心上人面前都说不上几句话,别这般吹捧我了。”
苍山嘿嘿笑两声,见谢敛眉目还算愉悦,他不再多言,毕竟说多错多。
谢敛和苍山在身后方,程灵然一开始没注意到,与江实对视那一眼,她恍惚间从江实的眼睛里,看到谢敛的身影。
一个小小的人影,藏在身后右侧的货物架旁,在那一动不动。
她看着看着,有些愣神,总感觉那人有些生气。
当年他生气时,也喜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等着她来哄他。
现在想来,那时的谢敛真是矫情。
江实见过不少女郎膜拜自己的眼神,很显然,他已经习惯这种追捧,并乐在其中。
他一双稀疏且黑的眉毛向上挑了挑,“小娘子,你这般盯着我作甚?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程灵然神色讪讪,嘴唇翕动。
这些举动落在江实眼里,就是恰到好处的羞涩,他非常满意,笑道:“今日遇到小娘子是在下三生有幸,在下想着三日后约小娘子夜里去放花灯,小娘子可要去?”
江实可算说到这一句了,程灵然之前做了很多功夫,就等着他说这句话来邀请自己。
她听朝阳和庄蒲柳说了许多关于他们两兄弟的事,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就好比这追女郎的方式,如出一辙的相邀女郎出门游玩,增进感情。
不枉她今日故意在此等候江实路过,又装作刚从药铺里抓了些药材,在江实经过之时刻意摔倒,她被江实扶稳,手上的药材刚好全都跌落在地。
天气逐渐转晴,前几日接连下雨的积水还未干透,她手里的药材全部湿了。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令他最敏感的便是药材,药材散落在地,他没来得及关心快摔倒的女郎,而是先帮忙将地上的药材拾起来。
在外人面前,江实总装得彬彬有礼,态度谦和。
药材收拾好后,程灵然装模作样掩袖哭泣,看得江实心生怜意,柔声安慰她几句。
话匣子就打开了,程灵然假心假意与江实聊了许多,二人相谈甚欢,这才有了江实的相邀。
程灵然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抚掌笑了笑,道:“好呀好呀,我一定会去的,郎君也要去呢......”说到这,她移开眼,很是纠结地说着:“就是不知道我家里爷娘会不会允许我出门,毕竟女郎在夜里还是要少走动为妙......”
“黄昏时出门,申时末回府,想必令尊令堂应当不会责怪小娘子。”江实很喜欢那种懵懵懂懂的内秀女郎,最好是听家中爷娘的话的那种,这样哄得她们越界,他心里会暗暗窃喜。
“郎君这么说的话,我可就心无顾虑了。”程灵然被他说动了,一口答应。接着问:“去哪里放花灯呀?”
江实很熟练地说出那个地点,“那里桥上行人较少,夜里烟花绚烂,届时放完花灯之后,我请小娘子游船,听着静谧的溪水,如何?”
他都安排好了,她能有什么异议?
只怕这下一步就是让她入他家,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面子活还是要装一下,程灵然很乖巧应了,“一切都听郎君的,就算我爷娘不让我出门,我也会乔装打扮一番,偷偷溜出家门与你相见。”
这句话正中江实下怀,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倾国倾城之姿的女郎,仅见他一面就对他心生好感,进而同意他的相邀。看来他身上的魅力极大,比江剑那油嘴滑舌的人,好了不知多少。
想到这,江实心境舒适,用手抵住嘴唇,强忍着不笑出来。
目的达到了,江实叉手弯腰缓缓施礼,道:“我先告辞了,小娘子要记着我们约好的时辰和地方哦。对了,我在昭行坊开了一家医馆,名曰江家医馆,小娘子若有要事,可来医馆找我。”
快些走吧,程灵然都快要不耐烦了,为了不漏出破绽,程灵然干笑着低头行礼,低眉颔首道:“我知道了。”
在这世上,除了长辈和阿兄阿姊们,其他人都要向她见礼,她无须向那些人回礼。
可程灵然只有回之一礼,才能让江实没有疑虑,心无旁骛地走了,江实为装得情深,他还一步三回头。
起初回头的时候,程灵然还站在那里对他微微笑着。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想是淹没在朱雀大街的人群之中了吧。
程灵然走在路上,缺月早就备好马车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她,计划更进一步,她无疑是轻松的,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不少。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站在她面前,二话不说将她带去旁边的巷口。
这一整个过程中,她连头都未抬,她知道这是谢敛,今日是五月廿日,官员休沐的日子。
“你想做什么?”谢敛松开手后,程灵然冷冷质问他。
头顶之处传来一声冷笑,只听他说道:“我还想问问你,夏津县主,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是清冷透骨的,里面却夹杂了些不满和憋屈,说话的速度非常之快,仿佛说这一句话,几乎已经耗尽他所有的胆量。
这话听来真是可笑,他如今于她来说,是什么关系?她现在做什么事,和他有什么相干?
所以程灵然带着怨气抬起头来,“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她瞪他一眼,同他四目相对,吓得他不受控制往后退了几步,底气都没了。
在谢敛身后站着的苍山恨铁不成钢地退了他一把,咬着牙放低音量道:“郎君要听属下的,脸皮、羞耻那些通通不要!”
此话一出,谢敛心中一怔,他如今只能这么做了。
所以他鼓起勇气来,“我在乎你,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何同方才那个男人有来往?”
程灵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径直从他面前走过,没想到被他从身后环住腰,紧紧抱住她。
“谢敛,你是疯了不成?快放开!”这样突兀的拥抱,属实给程灵然吓了一跳,说话声音都尖锐了。
看到谢敛抱住程灵然,苍山笑得合不拢嘴。
谢敛闻言不为所动,反而抱得更紧,赌气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松开。”
这样勒着自己还不够,他连头都贴着自己的腰了,程灵然感觉身上有些痒,厉声说道:“谢敛,你快放开手,不要再无理取闹!”
腰上的人不听,反而将头埋得更深,说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何这样,难道也是无理取闹吗?你不告诉我,我就这么一直抱着你,索性抱一辈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