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白晴一下轻巧地跳起来，吸引过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像只没心没肺的欢乐鸽子。
她跳到赵茜茜落座的软椅边，从她身后抱住她，两条胳膊搭在赵茜茜肩上，好像跟她关系铁得不行。
她说：“巫阿姨没听说过吧？我们都没听过！您再问问我姐学的什么专业！”
赵茜茜：“……”
巫美娟体温都回来了，亮闪闪的眼睛，像是应对客人的盛情难却，说：“哦，什么专业？”
杜白晴：“传播与设计——哈哈哈，笑死我！而且啊，姐她念书跟我一个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废到家啦！”
她笑得那么肆意，听众们看看脸色，也放松笑起来。
巫美娟没听过这个学校。至于这个专业，更是一听就不知所云。
很像那些野鸡学校里，拍脑袋随便取的名字。纯粹是到国内吸金，给废柴镀金骗人的。
她因此也遗憾似的，笑说：“哦，那怎么想着去学那个专业！你舅舅舅妈当年没把把关吗？”
黄淑仪反应飞快，说：“哎哟，把了，怎么没把？可是孩子喜欢，我们这些做舅妈的，又不是亲妈，总不好过分干涉，你说是吧？”
赵茜茜不想多说。
但看着她又装又嘚瑟的脸，又听她提“亲妈”，她心突然被刺了一下。
事实上，当初她有机会出国留学，是舅舅舅妈担心杜白晴一个人出去，他们安排的那些跟班们碍于是雇佣关系，不会真的像亲人一样在意她，也管不住她。
而反观赵茜茜，从小到大，对他们言听计从，对杜白晴也是真心实意的傻乎乎样儿。
所以，综合杜家在外的名声等因素考虑，才把她一块儿送了出去。
任务就一个：照顾好妹妹。
至于她大学学什么，当初的黄淑仪就一副为难样，说：“跟妹妹学同一个，挺没意思的哦？那除了经管金融类，你喜欢什么？”
赵茜茜从小围绕着大人们的期望转，冷不丁问她喜好，她还真说不出。
但想着杜家隔几天就要来一场的置装订货会，全家人都高兴又重视的样子，她就试探着问舅妈：“……学设计？”
舅妈当场就“啪！”地拍了下掌，整个人高兴得从沙发上弹起来。
她说：“好呀！那就学这个！我跟你舅舅说去！”
就这样，那么大的事，由黄淑仪有意引导，再由过于傻白甜的自己拍脑袋，懵懵懂懂地定了下来。
好在申请帕大时，杜家没人听说过，一看不是藤校，就都微妙笑着，放过了。
也幸亏赵茜茜对这一领域并不讨厌，甚至越学越感兴趣。
大学四年，尽管她无数次被杜白晴打电话，要她在凌晨或者半夜，工作日、学习时间，放弃睡眠或翘课，奔波各处去接她、陪她，充当她的绿叶、买手、拎包的、乃至把她从喝醉男人手里救走的保镖……
但最终，赵茜茜用尽全力，毕业了。
虽不是优秀毕业生，但该学的，大都学到了脑子里。
可回过头来，看黄淑仪说的，就像是她自己作死，学的也是个真正找死的专业似的——她曾经那颗对杜家人无条件相信的心，就觉得滑稽。
人们有时不愿看清真相，是因为不想让自己伤心罢了。
现在，她有了彻底醒神的实感。
他们养大了她，给她吃穿，让她留学，对她耳提面命，跟她挽手微笑……都是情感的假象。
在她把他们当亲人、恩人看的同时，他们看到的她，不过是自己多么有胸襟恩义、又多么懂资源整合懂算计的伟大精明的表征。
赵茜茜嘴角淡淡扬了扬。
场面顿时一静。
巫美娟经历了她在饭桌上的针锋相对，围观了她在门廊外的以牙还牙，现在她不出声，但这波笑意，反倒很有些威力。
巫美娟：“哎哟，小赵啊……”
装傻卖萌的杜白晴，不动声色从赵茜茜身后退开，一脸甜美地说：“姐，你别这样挑衅笑呀，好吓人的！大家都被你吓死了，哈哈！”
巫美娟接茬：“是不是我们说错了什么？你那专业……还挺有前景？”
赵茜茜懒得开口了。
她身边的巫丝琪却从手机里抬起脸，毫不客气地看向她姑妈，说：“笑你们没见识吧！”
她指指手机：“人家帕大是世界四大设计圣殿之一好吧？你们崇拜的C牌、D牌、H牌、B牌……那些超级大牌，好多顶梁柱设计师，都是嫂子她们专业的。”
众人一怔。
杜白晴和她妈的脸，当场就灰了。
巫美娟的脸色也相当精彩。
她颤抖着嘴巴，转回头去，看看镜子里，赵茜茜安静闲坐的侧面镜像，再看看镜子里绿莹莹的自己。
……不说别的，她现在，至少脑血管，是真的又突了一圈啊！
杜白晴反应快，轻巧转过身，笑嘻嘻说：“哎哟，姨姨，说了啊，我姐她当初天天跟我……”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好客不失威严的招呼：“亲家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三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巫美娟讶然，抬手一遮自己胸口，娇嗔道：“哎哟~要死！平常你们几个不都绕着我这间房走，今天干嘛突然一起过来啦！”
几方人视线相撞，本来要展开一次寒暄，却因为巫美娟先声夺人，都向她望去。
裴承运散漫惯了，看着他妈身上的衣服，当场就笑了声：“妈，端午节早都过了，你这闹的是哪出？”
巫美娟冷不丁，嘴角抽搐，说：“你小兔崽子，懂个屁！”
可旁边的老爷子也皱起了眉，问她：“这是你买的？”
巫美娟强撑，声音都有点分岔，说：“啊……晴晴和淑仪她们，都说好看！”
杜白晴、黄淑仪：“……”
巫丝琪看热闹不嫌事大，接过话头就笑道：“姑父，都掰头半天了！您来说句公道话！”
裴明德也懒得打听是哪方在跟哪方掰头，他嫌弃挥挥手，对巫美娟说：“是好看！但我提醒你啊，你要这么穿，就别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多活两年，好吧？”
巫美娟苦着脸，小声咕哝：“哪就那么难看了……”
大佬话说得喜感，众人趁机赔笑，松活气氛。
但再也没人敢就巫美娟的扮相多说什么，纷纷上前，围着裴老爷子扯别的客套话。
巫美娟低着头小跑去隔壁房间，一看就是要去把身上那身扒下来。
杜白晴和她妈，刚开始脸还有点挂不住。但裴老爷子装起糊涂来，一副和蔼好骗的样子，三两句话就让她们放下心。
寒暄完，母女俩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看似微笑，但笑不达眼底的裴廷辉。
最初，确实是杜白晴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的。
但现在，见他沉默之中风采隐现。尤其对她完全无视的态度，更激起了她的战斗欲。
她朝他露出个好看的笑容，说：“姐夫……”
“夫”字都没说完。
就见裴廷辉目光一闪而过，浓浓投向旁边的赵茜茜。
他冷淡成性的侧面，似乎微笑了一下。
随即，在场众人听到他难得一见的温柔语气，唤道：“茜茜。”
这一次，不等愣怔的赵茜茜回过神，他站到她身边，直接拉过她的手，挽到了自己胳膊上。
裴廷辉：“别发呆，走了。”
冷不防吃了一大口的杜白晴：“……”
*
裴廷辉当然是表演。
等两人简短告辞，走到门廊外上车后，两人不但挽着的手臂松开，后一步上车的裴廷辉，甚至自动跟赵茜茜隔开了半个座位。
半分钟前同框的恩爱新婚夫妻，转眼就回到了陌生人状态。
车开出裴家老宅，空气安静极了。
裴廷辉从头到尾只对司机说了个“先回家”，别的，什么都没说。
所以，挽着手臂的同框，是这辈子新出现的表演细节。
赵茜茜仍沉浸在她对杜家人的幡然醒悟中。
坦白说，裴廷辉在那种情况下，突然来那么一段，就算是硬演，也给她长了很大的面子。
她很感激。
但这种感激，不够促使她在这么僵硬的气氛里，贸然对他说“谢谢”。
于是，两人照旧沉默了一路。
直到他们的车横跨半个吴城，回到他们的住处，落霞缦庄。
管家唐叔出来迎接，赵茜茜回头，正要跟裴廷辉打声招呼，自己下车，却听他说了声：“一起。”
赵茜茜意外刹那。
重生回来，裴廷辉跟记忆里，至少对她，有了许多不同。
似乎为了佐证她的想法，两人一前一后出室内电梯，一如既往要在那条晴雨连廊上分道扬镳时，裴廷辉回过头，对她说了声：“跟我来一下。”
赵茜茜：？？？
她狐疑，但仍点点头，跟着裴廷辉进了他的书房。
上辈子从没来过的地方。
整整三壁的各色书籍不必提，裴廷辉让她在阅读区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关上门，长身行至书桌后，拿了两样东西出来。
随后，他在她斜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一双黝黑的眸子看向她。
“听说你是帕大高材生。”他语调沉静，像在询问，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不奇怪。她也知道他的履历。
高杜白晴三届的宾大毕业生。一边兼职打理裴氏，一边拿下了宾大商学院工商管理和经济学理学双学位学士。
真正的天之骄子。
她只是不知道突然提这个，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廷辉：“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以后帮我安排商务搭配，月薪暂定一百万，嫌少可以商量。”
他把一叠纸页放到她面前：“这是合同。”
赵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