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白晴认真看看她的衣服，再看看她的脸，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巫美娟显然是很满意自己身上这件衣服的，不满意就不会用这种语气来询问。

杜白晴哪会看不出这种意思？

好在她向来是意见领袖，习惯对所有人的询问发表看法。

于是，她声音甜美，语气笃定，摆出一副资深鉴赏家的姿态，说：“姨姨，我觉得这套礼服选得很好！很好看！您气质好，皮肤好，身材也好——这个颜色，换别人，肯定打不住；但您穿，我觉得特别年轻，也特别高级。”

巫美娟眨眨眼。

她成天在太太小姐们的商业互吹里混，普通的好话早就听麻了；但到杜白晴这种细节层面的，还是第一次听一个小姑娘说。

人都被夸得有点懵。

她想，她说的，怕是真的吧？

她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镜子，高兴得有点惶恐。

不顾在自己身上忙碌的工作人员，硬生生转回头来，说：“哎哟，谢谢妞儿！阿姨心里听得，很感动！……怎么样，有看中的吗？你们呢？”

她前几句的感谢对象和说话对象，是杜白晴；但因为“选衣服”这项活动，是她嘱咐在场所有客人一起做的，抹不开面，就朝四面晃了一圈，算是兼顾所有人。

赵茜茜被她这波目光射中，知道自己并不在她眼里，就保持着教养，微笑摇摇头。

其余人反应差不多。

于是，巫美娟目光如愿，再次对上了杜白晴。

杜白晴果然不负所望，立刻捧着平板，脚步轻快上前，指点说：“我妈看上了这套，我喜欢这套、这套、这套、还有这条项链。”

巫美娟痛快笑道：“那，你去跟经理说一下！”

然后就朝着黄淑仪和众人，大赞道：“晴晴这个性，我是真喜欢啊！大方，有魄力！这姿势，一看在家也老做衣服！哈哈哈！”

杜白晴单手把平板递给一旁的C牌工作人员，回头甜甜笑着，得意看了所有人一圈。

最后目光才看向巫美娟，说：“我们家也是C牌的亲友呀！别人买C牌，最多优先选款；我们，和巫阿姨这种家庭，他们才愿意派人上门，按大家的尺寸订做嘛！”

一番话周到热闹，对比旁边个个只会张着眼睛围观，不敢吱声的小辈们，她闪亮极了，霸气极了。

自然，她是很有购买力的。

十四岁那年，自从她从哪个二三代朋友那儿，听说某些大牌会为少数大客户提供上门私定服务以后，就开始了她的疯狂订货活动。

正好舅妈黄淑仪心里也好这口，那个开口闭口对赵茜茜说“艰苦奋斗是美德”、“勤俭节约不忘本”的舅舅，也对妻女如此豪迈享受的作风十分赞同，很快，杜家人就成了几个大牌上门.服务的对象。

但C牌又稍有点不同。他们全球挑选客户，姿态更高，起初一直不肯来。

直到杜白晴有一次跑到C牌总店里大发飙，扬言说自己要各平台发vlog，揭发C牌心眼歪、看不起华国人。

C牌总店负责人惊呆了，连忙息事宁人。当场打发了个新人跟去杜家，杜白晴这才算达到目的。

此时，巫美娟对杜白晴的欣赏简直掩不住，笑说：“哦，所以说你看看……这才是年轻一代的标杆！对吧？哦，对了晴晴，你大学是……我记得你是藤校毕业的？”

一圈人的瞩目里，杜白晴淑女微笑点头。

巫美娟高看她一眼，说：“也是学……经管类的吧？”

一圈人的崇拜中，杜白晴巧笑着，低调摇摇手，又点头道：“嗯，宾大金融——嗨，巫阿姨别提了，我那会儿不懂事，都没好好学习。毕业也是随便弄的，不信你问我姐！”

赵茜茜：“……”

她无槽可吐。因为杜白晴说的是大实话。

当初舅舅给藤校之一的宾大捐了座音乐厅，才把杜白晴塞进去。可她人一出去，就整个放飞自我，疯狂吃喝玩乐。

到最后，无论考试还是论文，都是全公司精英齐上阵，帮她押题、改论文、找关系，好不容易才拿到毕业证。

但现在她云淡风轻说出来，反倒像在谦虚了。

巫美娟几分钟前刚被她收了心，现在也就妥妥落到了杜白晴的个人魅力里，很典地赞了句：“哦！那么难的学府，那么难的科目，你随便玩玩就能过！真的是太优秀了，呵呵……”

但杜白晴那句“不信问我姐”提醒了她，作为裴家老宅的女主人，她的生活，可不是为了崇拜谁在过的。

她还有乐子要享，而赵茜茜，是她今天的另一大乐子源。

于是，她转过带笑的眼波，看向赵茜茜，说：“对呀！我们家茜茜好一阵没说话了，怎么样，你觉得妈妈这身独家定制的新衣服好看吗？”

赵茜茜坦率：“就，不大行。”

巫美娟：“……”

众人：“……”

赵茜茜也不卖关子，扫了扫自己视野里，数值正慢慢上涨的进度条，看回大镜子里，巫美娟的造型。

她说：“绿色让您很膨胀，这个版型也不适合。腰背太挤了，绸缎的高光，也加剧了紧绷感。不好看。”

巫美娟都呆了，她身周忙活的众人，都停下了他们手里的小卷尺和小钉针。

其余客人都转过视线。

身边的巫丝琪是两眼探究，颇有点“你好勇，但求你别说了”的佩服，杜白晴母女则眼睛都是看了好戏的上扬，她们随身带的两个小跟班，表情都木了。

赵茜茜的任务进度里，各种“+3”猛闪。

巫美娟回过神来，小心地看了看自己刚才的首席意见小领袖杜白晴，然后才眨着眼睛看回赵茜茜，有点魂不附体。

她说：“你的意思是，不衬我？”

赵茜茜不明白，为什么她就这么接受不了真相。

“不好看”这种话，她重复起来，也挺……

赵茜茜看着任务进度条——行，重复说就重复说吧，谁让听众喜欢呢。

她真诚道：“衬得您像……粽子生产商，在端午节精选的门店代言人。”

巫美娟：“……”

是指粽子仙女吗？

也就是粽子咯？

赵茜茜：“要不您换一款？至少换个颜色，或者材质。”她顿了顿，小心地夹带上两句真心私货，说，“另外，您少吃点红烧肉吧，这种紧身套装一挤，您脑血管都突出来了。”

巫美娟：“……？？！！！”

她差点晕倒，外突的脑血管眼看又突了一圈。

这时，另一个角落里，传来杜白晴捂着嘴的笑声。

“哎哟，您别听她的啦！”杜白晴笑眼意味深长看向赵茜茜，“我姐又不懂时尚，您看她穿高定吗？”

她扫一眼赵茜茜身上的套装，对犹疑的巫美娟说：“她啊，从上初中起，就在大路货里挑打折款！上大学还穿自己做的衣服呢，哈哈哈——她只相信自己！”

赵茜茜猜到有这一茬。

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因为即使已经接受了自己在杜家人眼里的真实地位，听对方用这种谐谑的笑谈说出口，还是会不快乐。

巫美娟魂回来一半，也看向赵茜茜，说：“哦对呀！茜茜衣柜里的大牌，还都是她嫁进来，我们……我让人给她订做的！”

杜白晴和黄淑仪都为她那句“我们……我”，脸色很是微妙了一下。

因为把赵茜茜推给裴廷辉，整场婚事，没有任何人在意，所以是闪电般决定，又闪电般完事。

杜家人在赵茜茜身上抠惯了。生怕这桩联姻夜长梦多，连巫美娟假客气，提议给她专门设计一款婚戒，杜兴修和黄淑仪都体贴地替她拒绝。

商业联姻赤裸裸，所以他们认为，既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做戏，又何必在服化道上浪费钱？

给赵茜茜当做嫁妆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她随身拎进婚房的，不过是一手提箱她自己穿的用的破铜烂铁。

而巫美娟做的面子功夫，一方面是给裴家装点门面，另一方面也是从各个角度，向外人展示她做人多好，品味多高罢了。

几句来回，巫美娟敏锐从中找回了场子。

她是不在意裴廷辉娶什么样的女人的，她又不是他亲妈。

那小子从小心思深沉，几次把她吓得要死。

如今他大权隐隐在握，自家亲儿子还一点地位都没有，她巴不得裴廷辉娶的老婆越拉垮越好呢。

所以她也不在意联姻的杜家是不是把裴家视作豺狼窝，或者把裴廷辉看成个阴险的变态，随便嫁个不受待见的边角料过来。

她现在就想把面子找回来。

于是，她小心地，开始从这些日子、以及杜家人应对赵茜茜时的表现、说的话里，翻找自己的赢面。

很快就找到了。

她说：“哦，是这样吗？茜茜是这么有个性的孩子啊！哈哈！那是的，那大众审美可能是不长在茜茜的审美点上！”

赵茜茜没吭声。

巫美娟又问：“妹妹是藤校毕业，我们茜茜也是藤校吧？”

既然杜家人连穿的都克扣她，又怎么可能让她去名校留学，读那些要拿钱砸的高贵专业呢？

杜白晴和一旁的黄淑仪，齐齐轻声从鼻子里喷出个笑意。

赵茜茜略略扫过众人的目光，说：“不是。”

巫美娟原本僵硬的姿态，当即灵活舒展开来，一边享受C牌工作人员重启的微调服务，一边问：“哦，那是哪所大学呀？”

赵茜茜淡淡：“帕大。”

巫美娟挑起眉：“没听说过啊！”

她感到自己抓住了把柄，开开心心打算起势，却没注意到，房间中无论是围着她贴心服务的师傅们，还是侍立在侧的C牌其他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停止了手里的工作，朝赵茜茜投过钦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