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工作前她在那个名片上的地址接受了四个月的培训。
名片上的地址坐落着一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培训机构——
入门的楼梯口挂着一些幼儿的画作,走廊两边的相框上挂着很多人的相片,有些人有脸,有些人的脸被红色的叉掩盖。
与真正的培训机构唯一的差别就是人,整栋楼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倚在三楼的楼梯上,似乎在等她,见到她来,对她笑了笑。
“你弟弟的医药费老板已经帮你结了,这里面有一点钱,算是提前预支的工资。”女人将一张卡递给她,“你要从今天开始上课,我是你的老师。”
阮瑟低着头接过,而后被女人一掌劈倒在地。
“进了这道门,你就不能再把自己当个人。”女人面无表情,“如果你总是在目标面前低头,那你在这一行就注定活不长久。”
阮瑟咬着牙,撑着着地板爬起来,然后直直地看向老师的眼睛。
“谢谢。”她说。
……
前两个月里老师教了她一些拳脚功夫,她学得不错,算是有了一点功夫底子。后两个月她开始学刀,老师给她选了一柄一尺两寸长的短刀。
这种刀够短,也够轻薄,可以贴着她细瘦的脊背藏在衣衫下,拔出刀的那一刻足以把一个男人刺穿。
短刀并不好学,轻薄的兵刃注定难以找到着力点。练刀的日子里她总是一个人待在屋内,老师为她寻来了一个打拳用的白坚木架,她便用那柄短刀反反复复地在木头上演练——这一刀割开咽喉,这一刀捅穿心脏,这一刀割开咽喉,这一刀捅穿心脏。
同样的一套动作她重复了上万次,开始的时候力道不对,连一道痕迹都留不下,之后她下了狠劲,又容易在支棱出的木架上扭伤手腕。
受了伤她便自己拿药油抹一抹,然后在刀痕遍布的木架上继续练习。一刀割开咽喉,一刀捅穿心脏,像是一个上好了发条的人偶。
在秋天来临时她的刀行云流水般凝练了起来,木架正中的缺口越来越深,深到木架从中间断裂成了两截。
“你可以出师了。”她听到门外传来了轻浮的口哨声,她扭过头去看,是老板。
阮瑟抖了抖发麻的手腕,不禁追问了一句,“老师呢?”
“她死了。”老板走近她,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希望你能活得比她久一些。”
……
阮瑟第一次杀的是个老男人。
老男人并不难杀,他似乎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花钱要了他的命,身后没有一个保镖,而他本人已经像是一把干枯的老柴。
阮瑟装作迷路的姑娘接近他,老男人非常热心地带着她走了一段路,或许他是个好人。在途径一条没有路灯的巷子时,阮瑟一刀贯穿了这个好人的咽喉。
其实那一刀就已经让老男人断了气,他的血液从断裂的颈动脉处溅了阮瑟一身。可阮瑟半跪在那句温热的尸体旁,一刀划破喉咙,一刀扎穿心脏。
老人的胸膛并没有一尺二寸厚。
刀光在阮瑟手中翻飞,就像是春天的蝴蝶,她重复着,没有表情,如同无数次练习一样。
最后老人的头掉了下来,偌大一颗头颅,沉甸甸地掉在地上。喷溅出来的血液已经把阮瑟身上的学生制服浸透了,粘稠的血无声的顺着裙角往下落。
然后她转身,走向十米外停在路口的黑色轿车,车上等着的两个清洁工为她递上毛巾和一张卡。
她点头,将卡与毛巾一并放在膝盖上,然后漠然地看着前方。
事实上她很想回头看一眼,但理智控制了大脑,她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打了一个哆嗦,就像是被一条冻得结实的冰棱贯穿了喉咙。
她的手微微发抖,似乎有一条经络在体内疯狂地跳动,她用十指抓住坐垫的边缘,觉得车载空调的冷气里弥漫着血腥,似乎自己全身的血迹是一辈子都无法洗去的烙印。
卡里有五十万,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里一条人命的钱。
她把五十万分成了两半,一半送去医院,另一半由公司切割成更多份,每个月打进受害者账户里一份。
……
后来她接了很多单子,赚了很多钱,足以把她所欠下的巨债还清。做他们这一行的,朝生暮死,很多人早上拿了钱,晚上便挥霍了个干净。可她不买车,不买房,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她仍然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武馆里报了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有时训练完了,会去便利店里买一瓶廉价的无酒精啤酒。
她只想活得更长。
……
她再遇到那个男人是在秋天。
武馆里的老师傅急着回家做饭,将钥匙留下,关照阮瑟离开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她说好,然后对着场中的木桩又练了一阵,离开时瞧见院子里积了一地的落叶,又拿着扫把细细扫了个干净。
天略有些擦黑,门前迅速地闪过一绺光,或许是秉烛夜游的仇家,或许是鬼。
她迅速将刀滑至袖口,猫着腰,无声无息地走刀院前台阶上。天阶夜色凉如水,她一把短刀划破了宁静的风声,割开了两髫不那么熟悉的发梢。
被人破坏了发型的男人只是笑。
“好凶。”
那张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清晰起来,很漂亮,令人过目难忘。
“江……江灼雪?”阮瑟愣了片刻才将那个名字与这张脸对得上号。
她没想到会与他再见面,复又皱起了眉,将短刀收回袖中,“你跟踪我?”
“你说我们是朋友。”江灼雪无辜地耸了耸肩,“但是既然是朋友,就不应该说谎。我给你的联系方式发了两个月的短信都没有收到回音,所以我们扯平了。”
阮瑟的手心仍抵着刀柄,她审视着面前的男人,那双眼睛很干净,没什么杀意。但她向来不擅长审查人心,她看不穿对方的意图,所以她仍然直勾勾地看着男人的眼睛。
他如同他们初见时那样举起了双手,坦然道:“没带武器,不信的话要不要来搜身?”
已近深秋,晚风吹过手心时带起一股冷意,可阮瑟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点灼热,像是夏天的雷雨。
她并不上前,可到底收起了刀,周身的杀意也倦怠下来,“那你跟踪我做什么?”
路灯给男人的脸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他说,“我想找个人喝酒,你是这座城市里我唯一能找到的朋友。”
这句话太落寞了,而他一直表现得像个疯子。从一个疯子口中中说出,那种落寞的情绪便更甚。
阮瑟再次看向他的眼睛,那场阵雨似乎顺着风一起落下,激起了她心底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