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在很远处就看到了阮瑟瘦弱的身影。外面这么冷,她身子本就不好,怎能穿的如此单薄就出来?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下一秒——他却看到阮瑟微微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决然地跳了下去。
墨雪的心脏几乎瞬间骤停,他仓惶地往湖的方向跑,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以用术法。
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湖内,只见阮瑟正在不断下沉,双眼紧闭——就像已经死去了一般。墨雪几次想抓住阮瑟的手,却怎么都够不到,就好像他跟她的距离,一直都那么远。
终于,他冷静下来,指尖微动,霎时就到了阮瑟身边,他搂紧她直接冲出了湖面。
“瑟儿,别睡过去!”墨雪紧紧地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手抖得不行,湿透了的发丝贴在他苍白的脸上,身上的衣服也在不停地滴着水。
很冷,但此时,墨雪的心比身体更冷。
他直接冲进了江珏的院子,一脚踢开了屋门。
“三哥你干嘛!差点吓死我。”江珏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屋门发出巨大的响声,而后应声倒地,墨雪独有的冰霜气息让他一下就知道是谁这么晚了敢踹他的门。
“这么晚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你拆我的门做什么?!”江珏并未细看,以为他半夜闲得没事干,没好气地说道。
“快救她……”墨雪声音沙哑。
“你大晚上的发什么……”江珏翻了个白眼,“……疯。”点上灯,终于看清了墨雪的模样——以及他怀里几乎气息全无的阮瑟。
江珏这回是真吓坏了。
他赶忙从墨雪手中接过她,青色的灵息源源不断地渡入这残破不堪的躯体,轻柔地修复着她的经脉以及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墨雪看着阮瑟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三哥?三哥!”
墨雪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是江珏焦急又担忧的声音。
“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江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罢了,等你俩醒了我再问吧。”
……
“瑟儿…瑟儿!”墨雪从噩梦中惊醒,他急促地喘息着,声音里满是惊惧。
“三哥总算醒了?”江珏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折扇,“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瑟儿呢?瑟儿醒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三哥要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珏一改往日里不怎么正经的模样,“阮儿是如何弄成这副模样的?”
“我不知道……”墨雪头痛欲裂,“我昨日回来时看见瑟儿站在院中的湖边,正要叫她,她突然就跳了下去。”
“那三哥在路上,可有碰到什么人?”江珏皱着眉,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该不会是……
“好像……”墨雪仔细搜索着昨夜的记忆,脑海中闪现出一道身影,“碰到了大哥。”
“你确定你没看错?!”江珏猛的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
“应该没错吧……我实在记不清,当时瑟儿那样,我哪有功夫再去记得碰到过什么旁人。”
“若真是大哥…”江珏沉思着,“阮儿这样恐怕跟大哥脱不开关系了。”
“我去找他!”墨雪咬牙切齿地起身,却一个趔趄就倒回了塌上,剧烈的疼痛感让他额头泛起冷汗。
“三哥别费力气了,还是好好养伤吧。”江珏用折扇遮住了他扬起的笑,“当务之急,便是等阮儿醒。”
“睡吧。”他轻晃扇面,一道淡青色的灵力飞向墨雪。
“你!”墨雪气急,随即便再次昏睡了过去。
见墨雪没了动静,江珏站起身走近了还未醒来的阮瑟塌前。
“阮儿……”他伸手摩挲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嗓音柔软,“无论如何,我与南竹永远都是你的哥哥,药宗永远都是你的家。”
江珏深深地叹了口气,“阮儿,快些醒来吧,我们很担心你。”
……
沐灼极少见到阮瑟这种模样。
两个人,一张脸,记忆逐渐变成了两道分叉的小径。
有关关于红衣的记忆笼罩了他无力的童年,她永远高傲,仰着脖颈,就像一只不折腰的雀。
他无力的时候仰望着她,跟在她身后,有时悄悄地伸手,在背后描摹她日光下的剪影。小时候沐灼觉得那种好像是爱,后来长大了,又觉得好像不是,更像是他在冗长年岁里偏生出的一点执拗。
执拗不是爱,只要时间长一点,更长一点,他总能放下那段被时光模糊的感情,就像放下一片强撑不落的叶。
然后在某一天,她忽然消失了,再回来时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鲜活的阮瑟。
睁开眼时眸中还带有无知的怯懦,慢慢的那份感情又变成了依赖。
她用那样一张面容冲他笑,拉着他的袖摆叫他阿兄,红衣从未这么叫过他,他也许从那时候便知道,她不是她,可他依旧选择了沉溺在她的温柔里。
他年少时就做过这样一个梦,梦到红衣在他面前回了头,笑语盈盈,瞳仁明亮,就像山下饮水的小鹿。
所以哪怕知道阮瑟与红衣是截然不同的个体,他还是控制不住心底蔓生的感情。
有时他甚至向上苍祷告,祈求神明眷顾,祈求梦想成真,祈求阮瑟便是真正的阮瑟。
他的阮瑟,只属于他的阮瑟。
上苍听到了他的祝祷,上苍同他开了个玩笑。
……
再见面时红衣已经面目全非。穿着一身残破的衣裙,断了一条腿,身上带着数不清的刀伤,剑伤,还有别的不知名的兵器所带的伤口,倒在地上,唯有一张脸是完好的。
那一幕成了他的梦魇,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他都惊醒。
他听到了耳边传来了谁的笑,那笑里带着十二分的怨毒。
是你害了她,倘若你没有沉浸在这个梦里,倘若你们提前找到了她……
他对不住红衣,可阮瑟没有。
再见面时,没有人还会混淆阮瑟与红衣。
红衣比记忆中消瘦了很多,像是有人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将她身上那些骄傲一点点地,带血透骨地剐去,那想必是极其疼痛的遭遇,疼痛到足以让红衣整个人都扭曲。
她因阮瑟而扭曲,她憎恨阮瑟。这份恨倘若真要落在阮瑟身上,不如让他来替阮瑟偿还。
所以他选择了她,不是为爱,只为报恩。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不知道是在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