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或许是已经痛到极致,她开口时的语气平静得出奇,“我真的努力过了。”
那些荆棘从地上悠悠升起,一条条缠上她纤弱的颈。
“可活着太累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往前走了。”
蛇一样的藤开始收紧,进入喉管的空气被隔绝在外,窒息的感觉如同被鬼拖入水中,一点点沉沦,前世今生都已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过,她了无遗憾,只觉得温暖。
她释然地闭上双眼,可忽而在风中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阿阮。”
“惊昼?”她的双瞳猝然瞪大,张惶地看向怀中的人,声音抖的不像话,“是你吗?”
怀中的人并未睁眼,可那熟悉的声音依旧在回应她,在风中显得微弱,“我没有死,只是灵力枯竭,需要修养一些时日。”
“不是你杀了我,阿阮。”
“湮蛊拥有力量,却只想摧毁这个世间,你得到力量,保护了所有人,阿阮,你不是她。”
“不……”她胡乱摇着头,“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一直都是这样……对我好的,都会被我害死。”
荆棘似乎回应着主人的意志,在脖颈上越缠越死,她流着泪,吐出一句气音。
“我真的已经,活得很辛苦了……”
“阿阮!”
那素来波澜不惊的声音中突兀的夹杂了一丝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慌乱,连荆棘都被那一声喝退,风轻轻带起她的一缕头发,像是一个吻。
“如果你死了,爱你的人会很难过,就像你现在这样难过。他们会以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漫长的余生里都会憎恨着自己。”
“但真相不是这样,阿阮,你不是那个被所有人护在身后的弱者了,你保护了所有人,甚至从湮蛊手中夺回了自己的意识。”
“你做的这样好,不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吗?”
阮瑟愣住了,她的双唇颤抖,“我,做得很好?”
“是啊。”那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带了一点淡然的悲伤,“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没有……害死你?”
“嗯,你没有害死我。”他的声音柔得像风。
“阿阮,你听好,我剩下的一部分灵力留在了你的识海中,即便没有灵根也可以使用。若之后再涉险境,尽量不要唤醒湮蛊,这部分灵力应该足够你防身。”
“再等一等,等到我们再见的时候,阿阮要笑,不要哭。”
那声音散在风里了。
她仍然抱着那具冰冷的躯体,可满地的血红荆棘收回了地里,连同身上的那层壳也缓缓裂开,露出了原本的阮瑟。
“我会听话的,”她不断地对着怀里的人重复,“只要你不骗我,只要你不骗我,我会的。”
呼唤她名字的声音由远及近,可她已再无力去看清来的到底是谁,只能下意识地回头,露出一个笑。
天上盘踞的黑云终于散去,天光倾颓,温柔地笼罩住所有人。
再睁眼的时候,阮瑟已经躺在了自己院中。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全身上下无处不痛,连意识都混沌模糊,都未能看清床前的人是谁,只下意识地笑了笑,然后便又昏了过去。
半夜间她发起了高热,头脑昏昏涨涨地痛着,见床前似乎还有人,可眨了眨眼睛,只能看得见油灯映衬出两个模糊的影子,不像是切实的人,倒像是皮影戏。
一个人影子焦急地询问另一个,“小阮儿的伤口感染了,高热退不下去,她现在的身子也受不住猛药,怎么办?”
而另一个低低地叹了口气,似乎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能先用些温补的药材慢慢养着,能不能……”
那影子一甩袖子,紧咬着牙关挤出一句,“能不能活,看天意吧。”
阮瑟觉得这一幕像是小时候在电视里看过的荒诞喜剧,她想,自己似乎应该笑一笑,为台上的演员捧场,于是她真的呵呵地笑了起来。
喉咙干得像树皮,气流涌出,带了一点甜腥的味道。
“别怕,别怕。”她没有扭头的力气,只能看着自己的床顶,用哄孩子的语气安抚着,“我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了一个人,要等他的。”
只一句话便让她累极,双眼便再次阖上,不知道那两人有没有听见。
她睡了整整三天,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沐灼站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
大家都活着,似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想笑一笑,可疼痛碾压了她的肢体,连笑都是累的,只能略略扬一下唇角。
“阮阮,你还活着,”他坐在她的床沿,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太好了,太好了……”
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指尖,湿漉漉的。
她见过他很多模样——得意时也好,失意时也罢,哪怕虚弱到不得不躺在床上,他也从未如此失态过。
那眼泪近乎要将她烫伤,好像并非落在她的指尖,而是落在她的心上一样。
她轻轻为他抚去,“阿兄,大家都活着,这样好的事,为什么要哭呢。”
沐灼死死握住她的手,久久未再言语。
她想要安慰他,可她太累了,还未开口,便再度沉溺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
她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来探病最勤的人便是沐灼,甚至超过了身为医者的江珏。
沐灼的身子并未好全,脸上总挂着病容,惊昼沉睡后生息蛊的情况愈发不可控,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每日都准时出现在阮瑟床前。
她看见他的样子,下意识的觉得心疼,便将自己的蜜饯递给他,“阿兄,身体不好要多休养,你不必日日都来的。”
“小孩子吃的玩意儿,”他笑着摇摇头拒绝那枚蜜饯,为她端起药碗,“你日日门都不能出,我怕你闷。”
“我不闷的,”她蹙起了一弯眉,“要是下次阿兄再不顾自己身体,我就不要见你了。”
沐灼还是笑着将瓷勺递到她唇边,不答应,也不拒绝,第二日雷打不动地出现。
阮瑟看见他来,故作生气,不叫他进门,那人便沉默地靠着廊柱,守在门外。
她透过窗缝偷偷看他。
他病了太久,连身形都单薄不少,形销骨立地站在风中,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
“算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开了门,雀跃的扑进他的怀里,只觉得自己心头被一池厚重的感情填满——酸涩的,柔软的,甜蜜的。
她恍然看到自己拉起年幼时那个孩子的手,她笑着告诉她,你看,活下来是对的,你挣扎着活下来了,你就会被人爱着,会被人坚定地选择。
孩子对她笑,是吗,那真是美得像梦呢。
可梦总是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