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戟如林,十万魔军静默地立在晨风中。他们身边八头地羊鬼并列拉着的大车上,数以万计的巨盾堆叠成小山一样。风中扬起靛紫色火焰绘成的妖鬼图腾,图腾下方斜绘了一个头骨,以血画就,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血。
群鬼前方是一顶足以坐下数十人的大轿。红杠黑漆,用黄金箔片剪作叶子和金合欢纹贴,两重珠帘挡住了轿中的人。
两排并列的六十八只罗浮蝴蝶振动双翅,缓缓揭开了珠帘,那里面坐着两个容颜相仿的女人。
年纪较小的那个依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一串白骨念珠,另一个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鸟儿振羽的声音由远及近急速地逼来,一只健硕的白头雕像是捕食一般从远方突入,极快地停在她握着念珠的手上。它低头啄食着念珠,念珠的绳子被它啄断了,白润的珠子滚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阖目的女人骤然睁眼,眼波流转间一道暗黑色的灵光闪过,白头雕的尾羽被切断了一束,和珠子一并落在了地上。
“姐姐!”那抚着雕的女子似是嗔怒道,“你赔我的雕。”
“一个畜生罢了,有什么好玩的。”罗娜嗤笑一声,冲着不远处的山巅扬了扬脖颈,“待到兄长事成,我们将那灵剑宗宗主捆了去,回山慢慢玩。”
……
明明仍是正午,黑云却彻底地笼罩住了长空,整个临渊殿前暗无天日,不尽的黑暗显得尤为漫长。方圆十丈内笼罩着八道巨大的剑影,几道剑影飞快地在虚实之间来回交错,破云穿风,笼罩了整个前殿。
方圆十丈已再不见任何直立的建筑,积雪枯草与断壁残垣交错着倒在深不见底的裂痕中。巨大的裂痕纵横交错,黑沉的氛围下,所有人都在观望着那被剑气笼罩之处。
沐灼面色惨白,不动声色地抹去了唇角一抹血。
他方才足下不稳,中了魔尊一掌,剑势已不如以往精准。他受伤颇重,五脏六腑内的奇穴翻涌着,剑伤加上蛊体相斥,能在魔尊的全力围攻之下撑到现在,才稍稍显露出后继无力的疲态,已然是不可思议的战力。
转瞬之间,魔尊又是一掌袭来,沐灼手中掐诀,长剑如同寒水奔流,带着初冬冰冷的杀机直冲而出,去势磅礴。只可惜他一息未稳,真元不济,剑锋落到实处时向右偏了半寸。滚滚剑气与罗晟擦肩而过。沐灼心底霎时一沉,他正欲回剑却不及,身后空门落得大开。
魔尊精准地把控住了这一丝杀机,一身灵力尽出,毫无顾忌地凝在了一掌上!
沐灼心脉一顿,剧烈的疼痛从胸腔蔓延开,再控制不住手中残余的剑气,他用仅存的灵力回身护住心口几处大穴,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沐宗主。”
黑色的灵息卡住了沐灼的喉咙,魔尊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输了。”
……
宣示着不详的黑烟压过了整个临渊殿,短暂的和平被打破了,城下骤然乱了起来。
灵力在空中相互碰撞,不同法器的光辉交错,照得被初雪覆盖的山巅色彩斑斓。战斗扬起雪幕冲天,平素里走惯的道路上鲜血喷薄,残尸遍野,直向峰顶的临渊殿延伸,仿佛一道正在攀爬的人间炼狱。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相互屠戮。阮瑟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弟子的血溅起在空中。有些她熟悉的脸没能穿过那片绞杀着的刀丛。妖魔们的笑声逸散在风里,他们杀红了眼,暴躁得像是野兽,顺手一刀砍翻了一个要奔向阮瑟的女弟子,而后再次劈向人群。阮瑟看着刀平挥在空中,那个奔跑的女人便成了两截,她的身体还在向她跑来,血泉涌起,头已经落在了地上。
“阿兄……阿兄!”她不自觉地喊了出来。开始时是压在喉咙深处的声音,然后变成了尖叫,她不顾所有人的拉扯,奋力挣脱着自己就要奔向那战火密集的山巅。那血落在了她脸上,她只觉得寒凉如铁,好像是有一道铁火在她身后燃烧起来了,她得逃走,带着他一起逃走,他们背后是吞噬一切的火蛇。
阿兄被追上了……他被吞噬了,只有她活了下来。
一种绝大的愤怒忽然占据了她的心,阮瑟的心底陡然灼烧了起来,她猛地向前一挣,那股力量绝非一个凡人女子所能拥有,甚至连墨雪都未能拉住她。
她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瞳中森然的杀气像是可以化为实质般浓郁。她按着自己的胸膛,大口呼吸着,秀丽的五官近乎都拧到了一处。
“瑟儿!”墨雪拉住阮瑟的手臂,急切道,“你现在冲进去等同于送死!”
那股力量被墨雪的声音打散了。阮瑟瞳中的杀气散去,又被茫然填满,她呆呆地看着墨雪,“怎么办……阿兄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阮瑟心里清楚,此时此地的眼泪只能让所有人心中更加焦灼,她用手背飞快地在眼角一把抹去,可是眼泪不住地往外淌,根本止不住。她用颤抖的双手拉住墨雪的手臂,喃喃着,“阿兄怎么办……他会死…他会死啊!”
墨雪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用双手用力按着阮瑟的双肩,“瑟儿,我跟你保证,保证我们会尽力救下大哥,趁着现在他们还未攻到后方,你先走,去找南竹他们,他在后山维系着护山大阵,那里有我们留下的阵法,可供你一人转移。听话,瑟儿,你先走,这里太危险了。”
阮瑟木然地看着他,摇头,她感受到一股整个世界都被撕裂一般的愤怒与剧痛。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力量,倘若她能拿起一柄刀,她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战场,将那些人全都杀光。
“全部杀光。”一个声音不动声色地在她的心底重复着,“对,全部杀光,就是这样。”
她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掌心,指缝间已然淌过鲜红的血迹。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紧盯远方的临渊殿,直到察觉到有人轻轻掰开了她的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