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剑宗，青平峰上。

秋天的末梢卷起了阵阵萧索的风，小路两侧的草木已经泛起苍苍的秋色。更夫一声声的梆子传来，平白地填了一股愁。

沐灼院内，简朴的中堂上，主客双方遥遥相坐，并不说话。沉水香燃烧出的青烟袅袅升起。来访者是个女人，周身裹满黑袍，肌肤像是沁红的软玉，漆黑的眼底带着一点清透的蓝，眉宇像是用饱蘸了浓墨的水笔描画出来的，黑袍下包裹的身材修长丰腴，胸口饱满，衬着腰肢格外地纤长。

这女人抽着水烟，玩味的目光逗留在沐灼身上。

“自那场大战后，妖魔已经连续整修了三年。新任魔尊据说是个奇才，麾下兵力不下二十万，沐宗主，你可有良策？”

沐灼拧起了眉，“妖魔入侵非我一家之事。他们既能蛰伏三年，所谋绝不止灵剑宗一家。届时他们吞了灵剑宗，南下岂不更容易？”

女人笑了起来，“天塌不下来的。就算真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呢。”

她悠悠吐出一口青烟，“啊，对不住，我忘了您便是那个高个子。”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玩笑？”沐灼愠怒地一扣桌面。“玄门宗打着不出世的名头避战，水冥宗那群妖修巴不得能带着全山门投敌，连卧底都安插进我们门下，难道你们仙乐宗也准备同他们一般不成？”

“别急。”那女人仍旧笑得馥郁，“他们瞧不上那群未开化的妖魔，也不见得就能同你们灵剑宗有多亲近。百家仙门大比，你们灵剑宗压在人上多少年了，你自己可数得清？如今于他们而言，是个能看你们笑话的好时机。”

“我就不一样了。”她目光流转，上下打量着沐灼，又笑了起来。“我们仙乐宗，百年名门，匡扶正道，自然不会看着你们落难的。只是两门相交口说无凭，又是这样关乎全宗上下生死的大事，几千条人命压在我身上，沐宗主，要我们帮你，总得拿出些诚意吧。”

沐灼抬起眼睛直视着她，“待此事毕，览星阁顶四十八件奇珍任你挑选。”

“我要那些死物做什么。”她又是吐了个烟圈，摇了摇头，“沐宗主，答应帮你们，便是与你同上一条船，十年修得同船渡，这是你我的缘法呢。”

她璀然笑了起来，放下那烟杆，走到他身边，像一条蛇。

“我要你。”她的话里带了十足的玩味，“若你同我成婚，我便帮你。”

沐灼周身灵力暴涨，那股灵力凝成的浪潮几乎要将女人推倒，形成一股饱含敌意的攻势，却被女人挥手掐了一个诀便打散了。

“不同意便罢了。”她拿起自己的斗笠，将周身黑袍重新裹紧，向外走去。走至门口处又回头，近乎怜悯地落下最后一句话。

“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又用什么去跟妖魔斗呢？”

说罢她径直离去，唯留沐灼一个人独自坐在堂中，看着那女人留下的一盏清茶。满满的杯盏，她一口也未饮。

……

夜色浓的如同化不开的墨，不远处的山峦跌起连绵的阴影，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墨雪抬头看不见月亮，层叠的云积得很厚，遮蔽住了微弱的星光。

他想，今夜注定是要落雪了。

七位身穿青墨云纹袍的弟子立在他身后，朔风呼啸，弟子们相互对视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魔族自北疆渡海而来，第一处要过的便是白夷山，此处地势崎岖，群山绵延，历经此山后便是接连的翻山越岭。

据宗门内探子传来的消息，北疆动荡，几座靠近两界交界处的城镇已然全成了死城。二十万大军渡海南下，在他们抵达灵剑宗之前，此处便是最好的伏击之地。

白夷山道险峻，两侧坚固的山岩高耸入云，莫说是人，连山中野兽都无处攀援，最窄处仅能容得下二人并排而行。此处乃南下最近的一条道路，若是不从此处经过，绕路便要绕出千里。

墨雪心情沉重至极。

此行为避免泄露行踪，他只带了门下弟子不到十人，以求一剑开山，炸碎整条山道。探子传来消息，今夜将有八千人的先遣部队从此经过，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被发现……

他紧锁眉头，闭上了眼睛，手中长剑在月下隐隐发抖。

天上灰云久积，终于落下了今冬第一场雪。雪花成簇成簇地抱成团，被邪风卷着，在两侧绝壁上撞了个粉身碎骨，尸身层层堆叠起来，很快淹没了狭窄的山道。

墨雪独站在一块陡峭的山岩上。他脚下的大地震颤着，雪幕笼罩的穹苍之下，黑色的阴影如潮水一般飞速涌来。

一声剑啸划过雪夜。

这声剑啸并不如何响亮，甚至不如凌冽的夜风声。但当它于雪道上响起，所有人的面色霎时比夜雪还要惨白——

那探子背叛了他们！他传来的消息有误，来的并非是先遣部队，而是魔尊罗晟！

墨雪再一次望向天空，阴云里残破的月亮对他冷笑着，千万片雪花的微粒折射着光，整个夜空泛起一股诡谲的红。

四周静得反常，意识到不对劲的墨雪刚要开口让弟子们撤退，却绝望地发现已经迟了，太迟了。他脚下的石岩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

“本以为先对上的会是沐灼，没想到是你。”电光火石间，一道着黑衣的人影便落在了墨雪身后，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墨宗主，见到本座，你好像很不高兴。”

他话音未落，便陡然飞身而起，一掌劈向墨雪身后一位穿着云纹袍的弟子，那弟子惨叫一声，整条右臂血肉陡然炸裂开，黑红的血滴在山崖上。

“既已遇到了，那便只能先叫你去死了。”

一道凌厉的剑意冲破风雪，长剑挑着风声纵然杀出，随着持剑人手腕转动，刺骨的寒光骤然与魔尊的章法相撞。

两人习的都是以力破势的路数，两股灵力将满地的雪雾与山石炸成无数道扶摇直上的烟尘。

一击未中，二人都借着攻势荡开数尺。罗晟的黑袍在风雪烟尘中翻滚如海，澎湃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掌心汇成万钧之力，飞身暴起，又是一掌向墨雪劈去。

“我牵制他！你们快逃！”墨雪紧咬牙关，周身灵力凝在剑上，猛烈地燃烧了起来。他身上本就带伤，灵力运转滞涩，只有这种以身相焚的招式才能维持着不落下风。

他的剑烈烈地烧了起来，剑身所到之处风雪顷刻消融，雪片撞在他的剑上霎时便融化了，化作漫天的白雾与水滴。

他身后弟子相互对视一眼，并未后退半步，反而持剑掐诀，七人各持阵眼，结了一个防御的剑阵。

“师尊。”那断了一臂的弟子尚且年幼，话语里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哭腔，可目光坚定，脚下更未移动分毫，“你看山下，还有数千魔兵，哪怕你一人挡住了魔尊，以我们的修为，注定是逃不掉的。”

“我等只能撑住一息，师尊，你快些回山，与宗主他们商量对策。今日我们折在这里无妨，护山大阵还需要您，师尊……”

他话音未落，又是惨烈的尖叫，另一角的弟子小腿骨被生生劈碎，眼见剑阵便要支撑不住。

墨雪红着眼眶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持剑飞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