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高歌庆祝的骑兵们只感觉前面的人逐渐慢下。
“我派人沿着河道去察看?”
等了一会儿,查尔卡有些坐不住了。
他只想带着士兵们尽快回到明奇海峡,然后在喝下一杯烈性麦酒后,赶紧踏上返航苏格兰的路途。
他会把事情汇报上去,让马尔科姆自己去联系挪威国王,问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查尔卡拉了拉缰绳,坚定地朝马尔科姆的私生子说:“我发誓,这次以后,不管是谁的命令,我再也不会踏上这片白色山脉……”
反正在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巨人后,他的三观是彻底崩塌了,人类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
麦克瓦赫特纳简直不能再赞同了,自己还多待了一晚上,心理创伤更大,“但凡有人抨击我们,就让他亲自指挥这种战斗试试。”
“没错。”
查尔卡点了两个轻装而敏捷的骑兵,刚准备让他们去前方打探,就被红发的男人劈手制止“先等等,很近了”。
闻言,所有人都聚精会神,他们目前所在的山脉和“疯王”哈拉尔控制下的北方之间的边界便是由眼前的这条雅鲁加河划分的。
它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这条河几乎从不结冰,到了雨季的时候河水暴涨甚至能让河面达到一英里宽。它从险峻而难以接近的河岸、从巍峨的岩石中一路奔涌而来……
来去的路上都没有敌人的踪影,若是说很近,那就必定是在他们的对面,
一个骑士盯着急湍的水流,眼睛发花:“怎么可能有人从这里渡河?”
但下一刻,不只是他,很多人都听见了踩水的声音。
而且是一阵由远而近的哗哗声,他们几乎可以看到马蹄踩踏河床溅起的水花。
没一会儿,汹涌的白色浪花逐渐平息,那是群戴着面具的维京人,他们的胯|下是有如山丘般大小的牛怪。
在苏格兰人紧张的戒备下,领头的男人慢悠悠地走来,“当北风捎来落叶的讯息,我就知道是您。”
“拉达冈。”
躺在“自己”怀里的玛莉卡微微瞪大了眼。
男人将面具摘下,露出一个叫她熟悉的面容,他的腰背和头上长出了怪异丑陋的犄角,有的地方还被切掉了。
接着男人又张开嘴,像是调笑般,作出了十分清晰的口型,那口型分明比划着——“唐诺赫”。
苏格兰人一头雾水,有些分不清目前的状况,他们怎么会认识?
但是查尔卡不可能就此怀疑带他们逃出来的人,叫对名字而已,说不定是奸猾的维京人提前打听好的……
拉达冈凝望着他,惊讶地慢慢张开了嘴,迟疑道:“维拉德?”
男人听见他还记得自己,咧开嘴笑得兴奋,“这可真是,许久不见。”
形势的倒转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令所有人几乎是始料未及,他们不可置信地看向两人。
队伍一下子就陷入不安的死寂。
好在拉达冈很快就在维拉德放肆的眼神中慢慢冷下脸。
“你好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红发的英雄眉毛一扬,那张冷峻凌厉的脸疏离冰冷,“你居然没有死在紫衫境主教区?”
唐诺赫惊了,亚历山大没有在他走后把这家伙给杀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亚历山大当初就死在这人手里。
那大聪明应该不会以德报怨吧?
不然维拉德怎么会出现在这,给他整的不自信了都。
牛蹄稳当地踩在光滑的石缝间,哪怕处于水流中间,维拉德也是不慌不忙地摸了摸体生的犄角,回忆道:“当时是差点死了。”
亚历山大还有那奇形怪状的二指几乎眨眼间就要了他的老命,逼得他混进城镇东躲西藏。
“谁救了你?”
拉达冈看着他头上的角,心里倒是有些猜测,但也不敢肯定,毕竟那时候命定之死刚分离出去,它应该比黄金树还虚弱,可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索尔勒?”
“不全是,”维拉德眉目疏朗松快,懒声道:“还有我的那些同伴。”
拉达冈是半点不信,双眼逼迫般地看向他,“就凭他们?”
“信徒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你的那两个走狗被绊住了脚,才叫我得了喘息的机会。”少顷维拉德才回答。
“当时索尔勒并没有走远,也走不远,他找上了我,想要弄些牲畜给他的邪神祭祀……”
维拉德笑了笑,“——我没钱,但我还是给了他更好的。”
猛地一下,令拉达冈平静的面色有了裂痕。
维拉德看着他变色的脸,面上表情变得悲惨又似泄愤:“你是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亲手解决掉我,毕竟,您应该是最慈悲,最体谅人类的英雄。”
骤雨猛落,砰砰落地的激打声让人不自觉地打个哆嗦。
玛莉卡仰头看向群山之巅,女性的身体更接近神明的构造,金色的双眼似乎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她的目光穿过躲避风雪的旅人,遭到遗弃的村庄,终于看见了新鲜的血液在巨人的火焰大锅里反射着阳光。
难怪动作这么快,“人祭。”
感情不仅上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船,还勾搭上了旧神。
拉达冈抬起眼睛,眉头微拧:“你替他们牵桥搭线,知不知道这样的后果?”
“我有必须活下来的理由,”维拉德沉着脸道。
接着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可笑的话,吐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当然,每个人都有。”
我的侏儒同伴啊,请别怨恨我,请别诅咒我。
他也不过是……强者昌盛、弱者灭亡。
“不过今天我们还有正事,就先不叙旧了,”维拉德又挂上了那副无所谓的笑脸,“你要还有什么想问的,索尔勒一定很乐意回答你。”
他们都是接受过恶兆赐福的人,突变之后,身体变得更加强壮而敏捷,更是充满奇异的力量。
在远离黄金树的北境,他不信自己还会输。
拉达冈扫了眼跟在维拉德后面的人,从杂乱的思绪中找到了条理,朗声道:“摘下你们的面具吧,好好看看彼此丑陋的犄角!”
“立即停止使用这种力量,否则必将后悔。”
维拉德只是静默微笑,等俊美伟岸的男人说完后,意味深长道:“您是想瓦解我们吗?”
尽管心里有些不妙,拉达冈面色还是照样从容淡然,“不许吗?”
“我们之间不需要试探,”维拉德道,“选择如何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不会强求。”
维京人上了岸,苏格兰人不敢阻拦这些骑着庞然大物,扛着一人多高巨斧的海盗。
周边自诩勇猛的骑兵几乎是在牛怪上来的时候就给他们腾了位置。
开玩笑,在这群比人都高的怪物面前,他们根本就是群“烂渣步兵师”!
拉达冈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
哪怕有人驾着怪物故意从他身边经过,也并未分出任何心神。
那人有些惊奇地回头,从拳头里抽出拇指朝男人指了指,对同伴说:“我喜欢这家伙。”
身形高大强壮,容貌俊美。
当然,最重要的是,和那些掉头就跑的软脚虾不是一路货色。
现在的情形是,维京人形成了一个弯弧,包围了在他们面前如同小鸡仔的苏格兰人,而在包围圈最前面的,是一头红发的男人。
一个高大的维京人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开口道:“现在我们愿意听听你想说什么。”
“你们应该知道自己的国王正进行着怎样的事业。”
拉达冈迎着这群海盗转过来的目光,神色未变,眼神深沉如磐石,“他把你们变成了这副怪异的样子,放弃这份力量,我会去寻求能治愈你们的赐福,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维京人询问似的看了眼他们的头,维拉德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管。
正当唐诺赫以为这把稳了时,起头的那个维京人很乏味地扫了他一眼,“说完了吗?”
拉达冈皱眉道:“你们不信?”
“不,我信。”
他们都放声大笑起来,随即一个个摘下自己的面具,那是原本就很苍老,如今又多了几分狰狞恐怖的脸。
这群维京战士面带微笑,露出怀念的神情:“当我十六岁时,我曾大获全胜,当时以为自己能活到一百岁。”
“到了三十岁,体力开始逐渐跟不上,但战斗经验丰富,队友还愿意听我的建议。”
他伸手指向远方,“但只到了三十五岁,和我同龄的队友要么战死,要么跑到爱尔兰抢了块地当起了农民。”
“四十岁,我在部落决斗时被一个小年轻干掉——等到五十五岁,我早已挥霍完了当年抢来的财富,每年冬天,旧伤会让我生不如死。”
他们将上衣脱下,露出和年龄不符的健壮身躯。
“直到去年六十岁,我的手一直发抖,连斧子也拿不住了……或许是因为长期酗酒?我变得有些耳聋眼花,但我听见有人说,有人探得向南方越过无数条河流,可以抵达一座奇迹之城,那座城有着巨人建造的城墙,黄金打造的城门,世间一切的财富都在城中。”
苏格兰人心想,这不就是北欧传说里奥丁建造的英灵殿吗?
“我迷迷糊糊听着,哈拉尔五世正在招兵买马,打算集结北方所有的部落去围攻这座奇迹之城。”他们盯着拉达冈金色的眼睛,“我跪坐在王座前,祈求国王能让我加入南征的队伍。”
另一个维京人接着他的话,面色淡然:“当时整个长屋的男女老少哄堂大笑。”
“索尔勒大人问我们为什么要去,我说我想在死之前看一眼英灵殿。”
打头的维京人一直都是无动于衷的,听完之后面上才挂上笑容,“索尔勒大人说:‘上船吧,奥丁将与你并肩作战。’”
“现在?”他们齐齐笑道:“我们根本不想活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