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主教区高耸入云的塔楼多为笋状,若是从高空俯瞰便能看见平面为十字架形。
薄壳般的穹顶正中有三个大门,中间的大门为主要通道。
唐诺赫以为要多等一会,可守门人只是刚进去没多久,排成一列的用黑色头巾挽起额前发的修女就向他走来。
这套流程就像已经排演了千百次一样流畅。
唐诺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从她们麻木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这些人绝非毫不知情。
走在最前面是里面年龄最大的修女,她向男孩伸出手,“请跟我来。”
唐诺赫听话地将手放到她的掌心。
这几人在外面都已是可以当祖母的年纪,天然地能让孩子们放下戒心,就好像来到自己祖母家无忧无虑地玩耍。
老修女空洞呆滞的眼神也能在头顶教会的光环下被孩子们理解为摒弃一切私心杂念,清心寡欲的模样。
正门上为大圆形的玻璃蔷薇纹样,正门为若干层次逐步向内收缩的门道,每层均有雕像。
穿过宽敞、明亮的内部殿堂,这里的窗户多为植物的叶片式,窗户上以五彩玻璃镶嵌图案。
“这边。”
他们路过了无数门窗紧闭的房间,直到在一条门道的尽头,老修女为他推开面前的这扇门。
里面是露天的、弥漫着腾腾雾气的大浴池,石壁上耶稣诞生的地方被一颗十四芒星标注出来,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虔诚的信徒久久地凝视那颗闪烁的银星,然后来到石槽前,抚摸、亲吻槽体。
唐诺赫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哈,这可真是充满暗示性的动作。
这里的神父是在表演寓教于乐吗?
可真是坦诚又露骨。
澡堂一直都是社交活动和放松的聚集地,但教会的洗沐很少有单纯为了洗澡而沐浴,似乎只要是神殿的背书,每一个动作总是会有一种神圣、遥不可及之感。
“在这里是不是能感觉到神就在你的身边?”
唐诺赫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跪坐在池边的耶稣神像下。
在中世纪普世的价值观中认为,黑色象征着权威、低调、高雅,白色代表着圣洁、神圣、善良。因此,穿黑色衣服的修女才是正式的修女,唐诺赫心想她应该是刚出学院修道的女学生。
结束了祷告,小修女这才看见了他眼睛上缠绕的布带,
“呀!”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一般人都不会特地在别人,尤其是在一个孩子的残疾上大做文章,可女孩却像是缺乏应有的同理心,毫不避讳地闷声笑道:“这倒是个特殊的孩子。”
“快带他来我这儿!”她朝他们挥手,意外地十分热情。
修女服十分的宽大,基本上不会让修女有机会裸露出肌肤来,这种保守严谨的服饰可以看出中世纪修女的基本素养,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服饰的防御功能,即道德防御,防止修女堕落。
可唐诺赫眼尖地看见她宽大的修女服下面却是空荡荡的。
“麻烦您了,克里雷娜小姐。”
老修女粗暴地拉着唐诺赫的手向前进,将他推进女孩怀里,没等他站稳就带着刚陪他进来的队伍离开了。
男孩被她们孤零零地留在这儿,在女孩的怀里似乎有些颤抖。
“嘻嘻,不用管她们,”克里雷娜摸摸了他的头,嗤笑道:“老修女们对小孩都是这样,可如果你是个富豪或者贵妇,那就不一样了。”
唐诺赫动了动唇角,似乎从他来到紫杉境主教区开始,教会在他眼里的形象就不停地在坍塌。
“不能有私人财产的修女们……也喜欢钱吗?”
“这倒不是喜欢又或不喜欢的事,”克里雷娜怜惜地用手指轻柔地为他梳理头发,“她们的父母就是因为没钱才把她们送到这里来了。”
她面露鄙夷,“但更大一部分是因为她们想要满足自己肮脏的“性|欲”。”
这里的一大部分是年纪轻轻懵懵懂懂就被送进去的,对于她们的父母来说,最起码修道院这辈子不愁吃喝,而如果他们不这么做,或许她们连长大的机会都变得渺茫。
因此,这些人本身是没有任何信仰的,只能依靠修道院自己培养教育,而这群人也是最容易“出格”的人。
如果完全接触不到也就算了,但她们总会在居住的富豪和贵妇身边看到一些平时了解不到的东西,这些经历无疑会更加让她们那颗原本没有静下来的心再次悸动起来。
男孩似是不解,他歪着头,“修女不应当是以服务天主为毕生使命的一群人吗?”
“她们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信仰可言了,”克里雷娜有些发笑,她也确实笑出来了。
她冷酷地说:“背叛神的人,最后也会被神抛弃。”
有些人发了财,就总想积点德,然后向修道院捐一大笔钱,甚至有些人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在她看来其实就是体验生活,便举家搬迁到修道院来,过一段清修的日子。
在富豪居住在修道院期间,经过长期的相处,富豪或者贵妇们还会邀请修道院的修女们去担任孩子们的老师。毕竟修女们去给小姑娘们上课,总要比一些陌生的男性老师要安全得多吧,在家长的眼中,修女还是一个有信仰且单纯的群体。
可如此一来,孩子的安全确实得到了保障,但是有些人却和家里的男主人产生了情愫,以这种方式成了一个插足者。
愤世嫉俗的克里雷娜向唐诺赫表达了自己对这些“出格者”的不屑,对她们被贵族抛弃的结局更是喜闻乐见。
“反正她们从不死心,总以为哪天就会有贵族或富商把她们领回自己的城堡解解闷,”她大声笑道:“她们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老到屁股上的皮都能撕下来当菜根。”
笑出眼泪的克里雷娜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解开了背扣,修女服瞬间从她身上滑落,她帮男孩脱下鞋子,牵着男孩的手一步步走向浴池。
等唐诺赫的脚掌踩到温热的液体时,内心已有所觉,他抓紧了女孩的手,“我们要做什么?”
“别紧张,”克里雷娜柔和地笑了,“只是替你按摩和擦洗。”
像是看出了男孩的疑惑,她解释道:“在一些重要的事情和祭祀礼仪之前参礼者都要经过沐浴。”
克里雷娜坐在飘着花瓣的水中台阶上,她的一头黑发像乌墨般散开,等唐诺赫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层里衣后,女孩热情地拉着他将他抱坐在自己身上。
就像圣母玛利亚托着她的亲子耶稣。
洁白的纯丝被棉做成约巴掌大的棉块,洒上香水,解开男孩的扣子,轻轻用蘸取了皂水的棉块把拍打在她自己和男孩身上。
她先洗手净下,再漱口呛鼻摸头,洗胳膊洗到肘,洗脚洗到脚踝,净下的时候甚至没忘记洗男孩缝隙的槽,可惜被男孩红着脸抓着她的手拒绝了。
克里雷娜把她们擦得直到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一点儿肥皂沫为止。
出水时唐诺赫不自觉打了个冷战,想把衣服穿回去。
可克里雷娜却先一步抢走了水池边的衣服,男孩伸手去抓,却不小心碰到了柔软的东西。
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差点被湿滑的地面给弄得摔了一跤,好在女孩在他倒下前托住了他的背。
男孩好看的眉头蹙在一起,“我不知道洗礼需要褪去衣物?”
双目失明的贵族少爷也并非真的就完全不谙世事。
“对,你不知道。”
她将男孩搂得近些,低低地笑道:“所以我会是你的教导者。”
这个放在后世不过大学年纪的女孩,有着远超那时代人们的成熟。
她自然而大胆地伸展自己的身体,“肉|体是每个人的神殿,不管里面供奉的是什么,都应该好好保持它的强韧、美丽和清洁。其实里面供奉的就是你的灵魂,只有不停地“运动”,不停地“学习”,你的神殿才会香火旺盛。”
克里雷娜快乐得像只小鸟,她将一件素白的袍子披到男孩身上,“所以,不管你是站着祷告,跪着祷告,坐着祷告,双手合十,又或是——以什么其他姿势亲近神,都要以谦卑痛悔的心去做。”
唐诺赫差点要为这套说辞鼓起掌来。
他拢了拢这块几近施舍或者该说是情趣的袍子。
“你是自愿这样做的吗?”
“做什么?”
“像这样协助神父——性|侵。”男孩抬起头,明亮澄澈的脸上有着叫她难懂的表情。
克里雷娜顿住了,她单膝跪立在唐诺赫身前,“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吗?——对你说了主的坏话?”
她的手攥得叫人生疼,但男孩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固执地想听见她的答案。
没得到回答的克里雷娜站起了身。
“你不说我也知道,”克里雷娜侧过脸,将嘴角的笑容压下去,面色坦然道说:“亚历山大对吗,他总是在背后煽动罪恶以及野心之火。”
唐诺赫心想那家伙果真被那些孩子“背叛”了。
男孩推开修女,“所以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门早已关上,她跪在耶稣的圣像面前,脸上是一种祥和的幸福,“我知道很多人可能永远不会懂,永远不会懂如此年轻的人,有着大好生命等着你们。”
“都是受欲|望摆弄,”唐诺赫确实有些分不清,“你这样做和那些老修女有什么不同吗?”
怎么你偏偏高高在上?
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样子,体现出自己优越于他人的平庸。
“你们根本不懂宗教,也不懂什么是爱。”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神的狂热崇拜,“在一切事物的底下,我们是恋爱中的女人,神就是我所想要的一切。”
唐诺赫心中一动。
这可真是厉害,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见识到这个腐朽、愚昧时代的特产——宗教的狂热。
除了对金钱、权势、肉|体的追逐。
世界上有一种爱执着到让人可怕,而她们却认为自己身处于永恒的幸福之中,因为她们自认为是上帝的新娘,而这样一群女孩就是修女。
“索尔勒读经员是神的发言人,是被神附体的圣洁之人。”
她扭过头,眼神如波似是在邀请,“来吧,我们会很亲密,然后一起融化在神的身体里。”
上帝普爱世人,那么他的爱也将是宏大而毫无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