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脚刚迈出去,就被人硬拽回来。
名叫韦迪蒙特的法国人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冷静些,他们只是回去了。”
亲眼目睹他人的死亡远比那一瞬的丧失意识更令人心跳加速。
伊利亚并不知道他的大吼其实只是很细微的呻-吟罢了。
可这依然引起了接肢贵族后裔的兴趣,眼珠转动,漆黑的眼珠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清浅的红。
明明是无比美丽的一幕,可众人如今再没有半点想法。
伊利亚往后退了几步,利落而干脆地转过身,蹭蹭往外跑。
但逃跑的猎物总是更能引起捕猎者的兴趣。
记者要没命了!
不外乎所有人都这样想,人类的速度完全比不上那八只腿的怪物,果然,他很快就被拦住了。
伊利亚心一横,就要和它拼了。
交界地里的风都是疯狂的,而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会不知不觉的卷入疯狂之中。
爷爷曾在坐在火炉前告诉他。
每一个斯堪的纳维亚人出生,诸神就将硬币掷向空中,选择疯狂或者伟大。
伊利亚扑了过去,兴许在最后一秒他能幸运地扭断它的头,选中伟大。
但他撞在了结实的背上,那是一个拿着剑盾的士兵,用一种麻木而平静的语气,飞快道:“这些褪色者是通过葛瑞克陛下考验的,或许以后有用。”
只差一秒,伊利亚就要和那几具尸体一样。
“是吗?我知道了......”接肢贵族后裔歪了歪头。
它收回了破布娃娃似的手,上面遍布缝合的痕迹,哪怕是带着两把沉重的武器,却依然非常敏捷地回到候王礼拜堂。
在那里,它黑色的兄弟正撕食着一只巨大的山羊,骤雨落下,洗去了山羊的长角在它体侧划开沟槽中的血迹。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震撼。
伊利亚稍稍冷静了些,他发现眼前的居然是个熟人,惊喜道:“是你!剑盾大哥!”
在这工作生命可一点保障都没有。
做得好要死,做不好更得死。
“你们得罪了葛托克。”剑盾士兵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其他褪色者没告诉过你要小心褪色者猎人吗?”
“葛托克是褪色者猎人?”
伊利亚不敢相信就那个干瘪的瘦弱门卫,能把真正的褪色者,战士后裔给捕杀,“就他?”
剑盾士兵不愿多聊,不过伊利亚大概也能猜到葛托克使用的手段绝对不光彩。
想起圆桌大厅里那些褪色者对他们的警告,务必小心葛瑞克的褪色者猎人,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葛托克就是他们口中的褪色者猎人,也是曾经侍奉葛瑞克的贴身仆人。
葛瑞克战败从王城逃出来后躲在了史东薇尔城,并开始利用“接肢”手段增强力量,而组织人手进行这项工作的人就是葛托克。
但他的工作完成的并不好,葛托克把史东薇尔城中的居民以及山妖抓回来当做“接肢”祭品,但祭品的力量太弱,葛瑞克压根看不上,所以他才想到把自己的一条手臂砍下来献给主人。
没料却只得到葛瑞克的一句“上不得台面”。
恰逢此时,流浪在外属于黄金一族后裔的褪色者们返回了交界地,部分人主动献祭自己作为“接肢”祭品,而缺了条手臂的葛托克无法胜任接肢的工作,所以被派去看大门,从此失宠。
老实说,伊利亚觉得看大门的工作挺好的,安全又轻松。
只是葛托克似乎完全不这么想,他的地位可谓一落千丈,所以一方面不断翻找尸体,诱哄更多的褪色者成为接肢的祭品,希望能找到更强的献给葛瑞克,来挽回自己的地位,一方面也对葛瑞克恨之入骨......
不过伊利亚能感觉到他的憎恨并不纯粹,否则葛托克就该联合交界地的其他褪色者弑主,或者投奔其他半神,毕竟他在王城待了那么多年,总认得些其他路子。
“这些人为什么都对葛瑞克如此忠诚?”伊利亚感叹了一声。
难道都像葛托克那样眼神不好,把葛瑞克当成什么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这个猜测让伊利亚感到一阵恶寒。
算了,得罪就得罪了。
以后有机会他一定到葛瑞克那里打小报告,最好再送上一本企业管理指南,让他好好管管自己的手下。
“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我提醒你们一句,不会得罪任何一方的摄政选择是不存在的。”
就算有,选择权也不会在弱者身上。
剑盾士兵让他们到内院去取餐。
那是位于城中心的农人堡,此前的王厅和宴会厅都在城堡顶楼,从窗户伊利亚可以俯瞰到下面的守卫和大量的固定防御工事。
伊利亚领了自己的餐食,主动上前和大哥搭话,“它们是守卫城堡的吗,抵御像我们这样的褪色者?”
剑盾士兵已经摘下头盔,坐在长椅上食用炖汤,就在伊利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剑盾士兵平淡而麻木道:“不,接肢贵族后裔是强大的战士,它们是为葛瑞克陛下真正的对手而准备的。”
“真正的对手?”
剑盾士兵面色疲倦,一板一眼道:“像玛莲妮亚大人那样具有高贵血脉的半神。”
伊利亚把他的话记在心底,想着到要哪打听这个人,另一边也不忘问道:“那这一次?”
对方没回答。
想想也对。
在其他人看来,身为被流放的褪色者,他们的目的就是争夺艾尔登王位,尽管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葛孚雷众战士的后裔。
但眼里没有金黄的光芒,就摆脱不了褪色者的身份,在交界地几乎是人人喊打。
所以不管是正规军的代表王城军和大树守卫,还是准备随时反叛的君王军,对褪色者的态度都是一律视作逆贼。
敌人都送到自个儿面前,哪有放过的道理。
“真是卑鄙,葛托克一定是故意让我们凑上去的!”伊利亚愤愤道。
剑盾士兵只是默不作声地吃饭。
就在伊利亚端着食物准备回房间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你和我们说这个,就不怕我们告诉其他人?”韦迪蒙特犀利地问道。
伊利亚吓了一跳,紧接着心中有点生气,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是好意......”
“我相信你此时此刻的确是好意,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收回那些好意,又或者另有企图……嘘——”韦迪蒙特制止了伊利亚想要说话的意图。
“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没人能两面都讨好。”
剑盾士兵没有在乎韦迪蒙特恶劣的态度,只是麻木地看了眼伊利亚,语气平静:“我们只是累了,法环的出错让交界地的居民日益疲倦,我们所有人,都在期待律法恢复正常的那天。”
“这么说,你并不认为葛瑞克能取得胜利?”韦迪蒙特一如既往的犀利。
剑盾士兵沉默了一会。
“我不知道,但葛瑞克大人并不像交界地其他人说的那样不堪,他对我们这些属下都很好,是位绝对值得追随的半神。”
伊利亚简直槽多无口,这得是多少层的滤镜?
不过韦迪蒙特可不管那么多,故意咬牙切齿地愤愤道:“你没看见这些人?他们的手、脚、头全部被砍断,变成蜘蛛的—部分,就算这样,你也要这么说?”
伊利亚知道韦迪蒙特是想利用这种方法撬出更多信息,但他不喜欢这种方式,尤其剑盾士兵刚才还救了他的命。
不料剑盾大哥并没有生气,就算被这样逼问也依然面色平和。
“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葛瑞克大人他......他舍弃了尊严,只是为了回到故乡。”
剑盾士兵抬头看了眼顶上的金灯,紧了紧腰间的佩剑,过一会儿他便闭上了眼睛,“君主尚且如此,我们的手上必须沾上和葛瑞克大人一样的血,这是臣子应该做的。”
餐盘里只剩下了些残渣,剑盾士兵站起身,恢复了不近人情的模样。
就像此前的和睦只是他们的错觉。
在离开前,他最后望了伊利亚一眼,“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你们能真心实意地侍奉葛瑞克陛下,一定比葛托克那样的家伙有用。”
“就算做不到,安心留在这里,也比去外面欺骗同伴要强。”
伊利亚目送剑盾士兵离开,心里十分感动。
韦迪蒙特在他身后幽幽道:“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只想借助葛瑞克的手进入王城,而在葛瑞克拒绝烧树的那天,就注定他们终有一日会反目。
“你能分辨出他说的是真话,刚才为什么还要那样说?”伊利亚盯着他,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他这个人,一向厌恶权谋政治,所以才会选择揭露阴谋黑暗的记者行业。
“因为很有效不是吗?”
韦迪蒙特毫不在意道:“至少我们知道了一件事,虽然明面上被接纳了,但作为褪色者,这里的人绝对不会信任我们。”
就更毋论坐在最高位的葛瑞克了。
他们通过史东薇尔城的下等人专用小道回到房间。
它是一个圆形小房间,屋顶是个天井,角落里有个破烂的火盆,塑造成龙头的形象。
城堡经历无数年风雨洗刷,早已暗苔攀附。
韦迪蒙特随手把伸进房间里的枝条折断,“看来这些人对珠宝财物并不是很感兴趣,我们必须弄清葛瑞克现在最需要的东西,然后投其所好。”
虽然领主不贪财在众人看来很不可思议,但想通过简单的送礼就混进核心圈已经被证实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他们必须用其他方法证明自己的价值,除非有人想留在这里干裁缝。
有人立刻说道:“这个简单,葛瑞克那个变态喜欢肢体。”
可很快这个答案就遭到了其他人的否定。
“但我们到哪找尸体?”
“你在大厅也看见了,山妖的尸体就摆在那,他可看不上,我们又能上哪找更好的给他。”
韦迪蒙特将桌上的蜂蜡蜡烛点燃,沉吟一会,“我们需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接肢。”
伊利亚翻了个白眼,躺到床上,拿起床头的一尊战士的小雕像把玩着,“无非就是为了力量,总不能是为了艺术吧?”
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变态,否则的话,那些士兵不可能死心塌追随这样的人。
睡在上铺的人都没有回床休息,而是和大家一起坐在火旁。
他们的食物是一碗汤和一小块马心。
在中世纪,人们普遍认为食用马心能让人变得更强,更快,更勇敢,而马匹本身就不便宜,再加上这种观念在军队和士官阶层得到广泛认可,就导致马心的价格异常昂贵。
所以剑盾士兵没有骗他们,至少从这点来看,葛瑞克对他的手下的确不错。
韦迪蒙特晃了晃碗里的炖汤,那上面的油脂几乎结成了一层厚厚的皮,大块的蔬菜点缀其中,汤中的肉类很难辨认。
众人尝试再三,最后还是叹息着把碗放下。
毕竟他们今天的工作已经彻底让人丧失对肉类的兴趣。
韦迪蒙特端起碗吹了一口,将浮脂撇去,等伊利亚再注意到时,是刀叉勺落在餐盘里发出干脆利落“嚓”的一声。
伊利亚只是闻了自己的汤一下,就差点喷出来,好奇道:“你吃了?那是什么肉?”
韦迪蒙特从口袋里掏出蜂蜜棒含了一口,又把茶包泡在杯子里,面无表情道:“不知道,真他妈难吃。”
众人都被他这一手惊呆了。
就连伊利亚也被震得说不出话,他还以为这家伙是个只会循规蹈矩的政客走狗,没想到还会玩这一出。
“你不怕被看到?”伊利亚诧异地问道。
现在弹幕上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言论,无一不是在指责韦迪蒙特居然私自带东西过来。
“随他们。”韦迪蒙特自顾自叼着他的蜂蜜棒,很淡漠道:“我又不是军人,也不是什么专家。所以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派来过来吗?”
众人摇头,他们之间其实互不认识。
毕竟不能像前几次那样,二十个人全都由美帝组织。尤其此前的失败,让其他国家也有了顺理成章插手的理由。
这下就连直播间都没什么人说话了。
他们也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些什么身份。
韦迪蒙特面容端正,通身的气派将他和其他军人区分开来,“我是法国人,但我的家族以前是从爱尔兰迁移过去的,而家族最辉煌的时间,正好是在布里安王掌权的时期。”
伊利亚目光掠过,心想果然是从哪个大家族里出来的,难怪看上去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我的祖先曾担任过好几任布里安家的掌玺大臣和间谍首脑,”韦迪蒙特继续说道,“而最后一任间谍首脑则是穆尔哈德·布里安的内阁成员,他帮助教育了布里安家族的孩子——唐诺赫·布里安。”
他耸了耸肩,“所以我本来就是走后门的。”
这是属于法国和联合会之间的事,其他人可不知道那么多,一些历史学者已经在直播间里急的团团转了。
伊利亚看了眼屏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斯内赫塔。”
他像贵族一样抿了口茶,慢悠悠道:“韦迪蒙特·温斯内赫塔,姑且算作是个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