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露开始展露它真正的模样。

鬼眼，镇魂。

那些沉沦在灌愁海中的孽鬼冤魂还在锲而不舍的向上浮，他们踩着同类，吃着同类，拼尽一切想抓住甄潆涟，把她拖下来，与此共沉沦。

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流了下来。

甄潆涟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她的魂魄轻飘飘的，赤着脚踩下去，走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脚下的万鬼总想抓着她的脚，抓着腿，她有些百无聊赖，又觉得他们这样做无用功的样子有些有趣。

拔下头上的青磷钗，上面垂落着点点幽火随她的晃动起伏，她看的有趣，随手甩下几朵，霎时间整个沧海都燃烧起来，熊熊的大火不受水面的阻隔，烧进了幽深的水下，空中那些无休无止的飓风也变成了奇诡的火龙卷，到处都是青绿的一片……

“求仙师收了神通，小镜再也不敢了……饶了小镜吧……”

脚下有什么虚弱声音在哭告。

甄潆涟好奇低头。

脚下广阔无边的海水上挤出巨大的五官，甄潆涟的脚就踩在这怪物的脸上。

“你是什么东西？”

甄潆涟好像飘在空中，俯视着自己，声音有种奇异的隔膜感。

“小镜是风月宝鉴的器灵，求仙师别烧了，饶我一命，我愿供驱使，为仙师效犬马之劳。”镜灵忍痛道。

甄潆涟：“你有什么用处？”

“我能引动人之风月情思，迷人心智。”

甄潆涟摇头：“幻化美人惑人心智，不过小道，对意志坚定的人无可奈何，不损一毛。”

镜灵：“若能动摇心智，我能摄其魂魄到沧海鬼渊中，慢慢消磨。”

甄潆涟笑：“就如我这般吗？”

脚下万鬼号哭，阴风怒号，但是心智坚定则万物不扰。

“看来你没什么用处。”

甄潆涟不为所动，身上披帛垂下，一道月光流淌在水面上，寒冰自她的脚下生长，转眼间就凝固了数丈远。

“不要啊……我是警幻仙子手中风月宝鉴，你留下我，我知道她的所有秘密，我可以助你成仙！”

寒冰停驻！

“说。”甄潆涟道。

“说来话长……”寒冰又要蔓延，“警幻仙子利用草木精魂修炼想要脱去妖胎成就仙身。”

甄潆涟若有所思：“警幻是妖？她本体是什么？”

“她是树上的蝉灵子，本是春生夏死，机缘巧合吸食了一株修成灵体的桃树的汁液，成了精。她于是发现吸食草木的精华能让她延年益寿，就悄悄潜藏下来找那些偏远之处刚修行褪去凡胎，还未生出灵智的精怪，吸干它们的灵萃，化作自己的美貌和寿命。”

“如此行径，天理难容，难道没有有道之士杀灭她？”甄潆涟有些奇怪。

镜灵解释：“此界仙神迹远，妖魔精怪无人管束，更何况万物有灵，她亦有灵，取长补短再正常不过了，她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拉了些同盟，一起干起了这买卖。”

“吸取他者生机，供养自身，倒也让她修为快速增长。时间一长，她渐渐到了瓶颈，无论怎么修炼，吸收灵药都不曾再突破了。”

“所以她构出了了一个太虚幻境，又给自己安了一个司掌风月的仙子人设？哄骗的那些小精灵们下界历劫，在红尘中经历重重坎坷遭劫，磨灭胸中灵光，哭碎一点精魂？”甄潆涟冷笑。

镜灵惊讶。

甄潆涟点头：“群芳之髓，万木之精，是了，她要用这些精灵给自己进补，是吗？”

镜灵五官所在的海面掀起波澜。

“不不，”甄潆涟蹙眉沉吟，“你们还刻意安排她们受尽苦楚，苦尽心酸，叫她们心生愁怨一直到死，是因为灌愁海吧？”

“灌愁海里俱是生灵的愁怨，她能把灌愁海收为己用！”

她声音冷厉，又万分笃定，眼睛一直盯着海面，以至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镜灵不受控制又强行压抑的震惊。

她诈对了。

甄潆涟微微一笑：“让我猜猜，你一直没说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你有什么本事能知道这么多秘事呢？”

镜灵讨好地蹭她的足底：“小镜哪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沾了本体是镜子的便宜，可以依靠倒影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罢了。小镜落到警幻手里，一直受其辖制，做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那也不是小镜的本意呐！”

甄潆涟充耳不闻：“你这里的景色如此辽阔险恶，空间几乎无边无际，水中溺满了冤鬼怨魂，还有些青面獠牙的夜叉，莫非，这里就是灌愁海？”

镜灵强笑：“这只是灌愁海投在镜子里的影子而已，我作为镜子总能留下诸多幻影。”

“姑且如此吧！”甄潆涟也不跟它争辩，她知道这镜子贼心不死，趁着自己被林如海震出梦境，神魂震荡七魄不稳之际把自己摄入镜中，本就是为了置自己于死地，不过没想到自己能在天魔乱舞的飓风和幻境中清醒过来罢了。

如今稍逊一筹被自己制住，也不会就此认栽，依然要给自己挖坑。

它说可助自己成仙，一步步告诉自己警幻是怎么做的，警幻怎样从活不过一季的夏蝉变成现在的警幻仙子，甚至还仔细说了这样的方法会遭遇瓶颈，之后不仅需要普通瑶草琪花，还需要修成灵智的。

左右一个成功的案例在眼前了，世人谁不想长生不老，谁不愿青春永驻？

更何况，它话也没说全。

既然风月宝鉴只是个工具镜，为什么镜子里的万鬼却是真的？

普通的镜子，从哪里囚禁这么多的怨鬼？

甚至其中不乏厉鬼。

里面乌烟瘴气、怨声不绝，这么多的愁怨不正是灌愁海最好的补品吗？

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自己因林如海被镜子趁虚而入，也是因为林如海决定改变对黛玉的安排，黛玉的命运有所偏移，自己才从积分到账的声音中清醒过来，抽到了一套好套装。

眼下，能真正展现套装的完全形态，发挥这套装的全部威力，还多亏了被风月宝鉴拖出生魂，穿上泉台幽梦套装，自然转化成厉鬼之态。

这本是鬼部的套装。

人身穿上，不过是营造些阴风鬼火的气氛，招来些枉死孤魂说说话，最多招来大虫的鬼魂震慑普通的小鬼。魂魄状态穿上它，就是横扫一切的鬼王啊，万鬼俯首，一手鬼火把风月宝鉴都烧服了，身上披的披帛轻轻垂下就能葬送魂灵。

可见，梨花溶溶套装或许威力也不止于此，只是人身的自己没能完全发挥出来，可惜妖不能成人，人也不能化妖，总归只能借得部分力量罢了！

趁着现在是鬼身，甄潆涟也不与镜灵废话，赶紧想办法把这镜子收归己用才是正经。

她披帛作白绫伸进无限深的海中，搅弄洪波，轻轻一抖，把鬼怪夜叉都搅的天翻地覆头尾乱凑，白绫绷紧，卷起一面明镜。

与外面的风月宝鉴一模一样，正面镜灵惊恐的五官正对着甄潆涟，她被丑到了。

赶紧用披帛包起来，翻过看背面，“风月宝鉴”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甄潆涟收了幽火，集中一点把那四个大字烧的微微融化了，镜灵似乎也知道自己真灵被人找到，是逃不掉了，也干脆地不再挣扎，等着被改名换姓，顺理成章地改投新主。

待那四个大字彻底烧平了，甄潆涟取出梨花簪，在镜子的后面用小楷写下了一首《秦镜》。

取得正是秦镜高悬，能识善恶、能辩人心，能照鬼神，能鉴虚明之意。

诗写好的一刹那，甄潆涟就发现系统空间中兰叶剑的架子旁边多出了一个格子，正可用来放新的明镜。

甄潆涟将它置于空间之中，一闪身，回到镜外。

悠悠转醒，头疼恶心在当了一回鬼以后是什么都好了，甚至魂魄都更凝实了。可见做鬼比做人轻松。

醒来还有一堆头疼事儿，道士跑了，还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恐怕警幻安排的什么薄命司、秋悲司，他也心知肚明，沆瀣一气。

若是他回去告诉了警幻，以自己目前的实力。

对上警幻，怕是不妙。

多思无益，不如且行且看。

梨香苑里事少，甄潆涟索性又告了一日假，倒引得薛姨妈抱怨她生的一副懒骨头，又爱漂亮不知节俭。

甄潆涟笑吟吟地听着，只当放屁。

待薛姨妈抱怨完了，告辞。

薛姨妈愈发坚定了弄走她的决心，只是这两日受了风寒后一直不见好，暂时没精神罢了。

出来就遇到两个婆子往梨香苑里来，带着许多甄潆涟不认识的药材来了。

原来她们是听了王夫人的话，说是春天蛇虫多，为防伤人撒些驱虫药。

甄潆涟在门帘子后面悄悄听着，已经明白这其中缘故。想来是贾政的吩咐，王夫人随便找了个理由，总不能说是防蛇妖的吧？值此太平盛世，你造谣妖孽生乱，是不是对朝廷不满呐？

等她们走了，才回去蒙头大睡，补足元气。

这几日都相安无事，没几天就是上巳节，府里又宴饮唱戏，甄潆涟对这个没兴趣，不过她听说上巳节有许多的习俗，有祭祀高禖、畔浴、郊外游春、射雁司蚕，还要吃荠菜煮鸡蛋呢！

这倒有趣，以往还在家的时候，每到三月初三，家里也会采荠菜煮鸡蛋，煮出来的鸡蛋别有一股清香，如今却吃不到了。

不过甄潆涟不是自哀自怜之人，低落一会儿也就罢了，正打算出去散散心，可巧这里的姨太太宝姑娘病了几日，今日转好了，宝玉和三春就一起过来探望。

甄潆涟正在廊下剪了彩纸扎河灯，一个个如莲花似的，中间粘上厚纸板，再把蜡烛固定在花心上。

宝玉见了凑过来问：“这是做什么玩意儿？”

甄潆涟抬头见好多人来了，故作惊讶：“哎呀……”

探春又笑：“还没到七月十五呢？怎么扎起这个来了？”

甄潆涟抿唇笑，不说话。

等他们再三追问，才说了：“我自小就不记得父母了，爹娘生我一场，我不光不能报恩，反而让他们为我伤心。我听说河灯能带着人的愿望飘到思念的地方，说不定我的河灯能代我回到爹娘的身边呢。”

众人听了，想起她的身世，都不说话了。

宝玉叹息一回，又问：“你可还记得些什么？”

心中已经想着，凤姐姐一向是脂粉队里的豪杰，有什么问题总处理的妥妥当当，若是能有一丝线索，托付凤姐姐去寻一寻，也能安慰这丫头的痴心。

甄潆涟自然不能说出甄士隐等人的真实信息，只是怅惘的样子：“依稀记得在家的时候常常放河灯，祭河神，一年里要放好几次。”

宝玉再三追问，她都说不记得更多了，宝玉叹息，推测道：“听起来是个多水的地方，你又这样灵秀纤巧，说不定是南边那一块的呢。”

里面薛姨妈听到这里，扬声喊：“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