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匆匆进去了。
甄潆涟低下头莫名的笑了一下,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没过几天,甄潆涟正在宝玉那里画风筝的时候,同喜匆匆地赶过来:“香菱,香菱,有大事……”她喘匀了气,又说:“你的父母找来了!”
“果真?”甄潆涟适时地搁下笔。
同喜:“这还能有假?快跟我去吧,太太说要赏你一副银子,让你和家人团聚好生过日子去呢!”
三春都凑上来恭喜,催促她赶紧去看看。
宝玉更是高兴:“这可好,以后香菱也有亲人疼爱,可享受天伦之乐了。”只是这话一说,他又想到黛玉,想黛玉年龄尚小就饱经离丧之苦,如今又远在姑苏侍奉重病的父亲,她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自己却不能宽慰她。
一时由喜转悲。
甄潆涟从善如流,起身要走,手突然被晴雯拉住了。
甄潆涟回眸,眼含疑惑。
晴雯从身上解了个香袋塞到她手里:“你找到家人以后过安稳日子,也不要忘了我们好了一场。”
甄潆涟眨眨眼,笑了,把香袋收起来,轻轻保住这个别别扭扭的晴雯:“我会的。”
她跟着同喜回到梨香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薛姨妈地下站着的两个人,穿的绸缎衣裳,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俊秀来。
见了甄潆涟,那女人就拉住甄潆涟的手,不动声色地在手里捏了捏,捧着她的脸细细的看,脸上满是欢喜叫:“我的儿,可找着你了。”
说着就要拉甄潆涟去给薛姨妈磕头,又道:“多亏了太太慈悲,才有我们一家团圆的好日子。”
甄潆涟目光环视,那男人站在旁边眼含热泪,薛姨妈也目露感动,旁边的丫鬟婆子都仿佛看到了什么感天动地的大戏,甄潆涟心中要是不按着他们心中猜的剧情走都对不起大家这么投入。
于是,她微微低头,很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地问:“你是我娘?”
女人激动点头。
她又问:“你是我爹?”
男人热泪盈眶,连连应是。
“可怎么找到我的呢?怎么就知道是我呢?”甄潆涟轻轻柔柔问道。
堂下男女对了个眼神,女人一拍大腿,目露感激之色:“这可多亏了太太的慈悲。我和你爹自打你丢了以后,这些年不论走到哪都跟人家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眉间生了胭脂痣的女孩子。找了许多年都没音讯,今年我跟你爹到京城跑商跟人打听的时候,听说有个贾府有个下人在说闲话,听到了你,我一听,这不正好对上了,于是忙忙乱乱地去问来。果然是你。”
甄潆涟也眼睛一热,氤氲点泪光:“咱们家是何方人士啊?”
男的回道:“我们祖籍是姑苏一带的,那地方山清水秀,你小时候最爱爹带着你出去放河灯呢。”
哦嚯,看来台词提前对过啊!
姑苏,也亏他们编的出来,阴差阳错竟然说中了甄英莲的真实来历。可惜人家甄英莲可不是什么小商人的女儿,而是乡绅士人家的小姐。
甄潆涟这才信服地点点头,男人女人一看,遂过来一人揽着一边,抱头痛哭。
哭了一阵,薛姨妈身边的婆子上前安慰:“你们如今一家团聚就是最大的喜事,哭什么呢?快收了泪,有什么话回了家,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几人方揾了泪,站成一排,等着薛姨妈说话。
薛姨妈慈爱地说:“你来了,我把你当女儿一般的疼爱,如今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眼角示意同喜拿了两大锭银子来,“这些银子你拿着回家好好过日子,以后离得那么远怕是再见不到了。”
说着也滴了两滴眼睛水。
甄潆涟捏着手里的银子,身边的男女眼睛都盯着了,她把银子往同喜怀里塞,坚辞不要,那对男女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来拿。
“太太,香菱舍不得您。”甄潆涟也不怕什么,上来就抱住薛姨妈,给她扑了个倒仰,对着她耳朵嚎:“我舍不得姑娘啊,我不走了,香菱伺候姑娘一辈子。”
薛姨妈叫她这一嗓子嚎的心里直突突,周围的丫鬟还都为这忠仆感动泪流。
甄潆涟哭的极有美感,眼圈微红,泪珠清露一样挂在睫毛上,鼻头一耸一耸,正好叫薛姨妈看见。
薛姨妈本来有点厌烦她,待看她伤心的这样真情实感,眼泪流的这样美,又有点怜惜她了,于是扶她起来,温声细语:“傻孩子,我怎么能让你与亲人生离呢?你伺候了我一场,也该有个好前程,同喜……”
喊过来又道:“把咱们家的那几匹大红缎子给拿来。”转头又对甄潆涟说:“这几匹缎子你拿着,外面都没有那么好的,过几年说了人家,裁了绣嫁妆,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啊!”
又叫拿了两对大银锭子给了甄潆涟,眼睛不经意般点一点那对男女。
男人女人都一脸热切。
甄潆涟看已经到手六十两银子了,还有几匹外边买都没处买的上好锦缎,心满意足收了泪,羞羞答答地说:“太太,我如今就去了。”
“去吧,去吧!”
许多小姐妹们恋恋不舍送到二门才回。
甄潆涟空着手,看着那对男女背着她的包袱,扛着缎子,一身轻松地出了门,来了一个偏僻的小院。
进了那小院,男人瞬间换了张面孔,凶神恶煞:“站着干什么,去给老子打水来。”
甄潆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就是不动,女的也上来,扬手就想扇巴掌,嘴里不干不净:“你爹支使你,小蹄子还不动,一身懒骨头,还是先教教你规矩。”
这要是真的英莲恐怕早就吓傻了吧,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天堂地狱只是一瞬。
不过甄潆涟又想,若是真的英莲,那么个老实娇憨的性子,也不至于叫薛姨妈讨厌到要发卖出去的地步,她那么讨人喜欢。
可惜,到底也还是换不来一分怜惜。
想了这么多,也就是一个念头的时间,甄潆涟捏住这女人的手腕,一把把她甩在地上,正对着脸踢过去,踹了她个鼻血长流眼冒金星。
那女人一时爬不起来,在地上连连怒骂。
男人捋起袖子就要打人,他毕竟是壮年男性,甄潆涟踹倒女人也是趁着那女人没防备才一击必杀,这会儿男人来了,她跟这样的人比起来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梨花套在有花有月有香的时候才能发挥威力,或者在梦中施为。
此处院子狭小,只有一个水缸,天色大亮,这两人也不是神智昏昏的样子,梨花套在这个环境算是废了。
男人饿虎扑食 ,甄潆涟左奔右躲,一把把地上的女人推过去阻他,被男人不耐烦推开。
“小娘皮,敢跟我仗腰子?”男人“呸呸”往手心吐了两下,狞笑着要拿甄潆涟。
甄潆涟吓得浑身战战,连连后退,却只换来男人越发得意的笑:“今儿个不给你紧紧皮,你就还当自己是公府里的副小姐呢,到了这儿,你就得听话。小贱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人在他身后叫嚣:“打,往死里打,不打她不知道厉害。”
甄潆涟左支右绌,被逼到墙角,那双粗糙的大手就要落到身上,她突然抬头——
“鬼啊……”
男人跌坐在地,只往后蹭,脚在地上连蹬直蹬,只嫌爹妈没多生几条腿。
甄潆涟伏着身子,脖子抬起,与身体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一步一步逼近男人。
女人在身后莫名其妙:“叫你打死她,你鬼号什么?”就要再来帮手。
男人眼中的世界在甄潆涟抬头的那一刻,变了模样:刚刚还楚楚可怜的女孩子顷刻间变了一张脸,双眸啼血,目眦尽裂,惨白的脸像是贴上了面具,挂着僵硬的笑容。
她的衣服湿漉漉的,在慢慢地往下淌着黑色的液体……
天色刹那间黑沉沉的,四周好像起了迷雾,世界一片漆黑,那女孩从迷雾中扭曲地走来,一双血眸死死抓着自己,“滴答滴答”,静静地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地面好像“簌簌”翻动,他愈发不敢停下,好像一停下地下就会伸出什么爬上自己的躯干……
他拼了命的跑……
“呼呼”
“呼呼”
耳边是什么?
他不敢回头,前面有光,心要从胸膛里炸开了,到了,到了,他跑进了那澄澈如水的白光里!
“你干了什么?”女人看着丈夫突然疯了一样在地上抽动,然后爬起来就跑,跑到撞到院墙还一无所觉地继续跑,终于倒下去了。
她惊恐地看着甄潆涟,心里已经明白这次是“常年打雁被啄了眼”,这就不是个省事儿的 ,难怪那高门府邸里的太太卖人还要给他们人牙子倒贴呢!
原来是祸水东引,她悔之不及。
贪心惹祸啊!早知道不接这买卖了,为了一个免费的丫头和几两银子把当家的都搭进去了。
甄潆涟爱怜地摸摸手里的镜子,镜子里面一片汪洋大海,一个男人扒着根烂木头努力不在风浪中沉下去,在他脚下更深的海里,一双双红色的眼睛恶毒地盯着他,等着他下来……
“真好用啊……”甄潆涟感叹。
一步一步走近女人,猫和老鼠如今掉了个个儿了。
女人握紧手里的木柴,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