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怡红院。
这厢晴雯睡在宝玉的床外间榻上，如今这光景，翻来覆去也睡不安稳。朦朦胧胧好似看见什么人影在窗户后面愰，她惊的坐起来。
那人影不防意被唬了一跳，在地上摔了一跤，就要跑。
这样鬼鬼祟祟，晴雯自然追上去，喝道：“什么人？”
那人遮着脸，一声不吭。
晴雯长的娇俏，脾气却火爆，一边高喊：“来人啊，进贼了。”一边拿起烛台就扔，鎏金烛台直直砸向那人。
正打到右上，那人一个蹑趄扑在地上，晴雯赶紧上前去，扒在窗上，狠命扔出剩下的烛台。
“贼在哪呢？”院子里只有小红四儿这样的小丫头在，闻言，提着扫帚三步并作两步奔来，“哪呢？”
正见一个妇人面朝下，正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二人不由分说扫帚招呼。
灰尘、扫帚一起上，那人挥开扫帚，还要跑，捂脸的帕子本是两只手按着，因缺了一只手捂着，落下一个角——
“姨娘——”小红眼睛尖，惊叫一声，手中扫把不由得迟疑了。
第二个烛台正好砸中后脑，这人一声不吭倒下去了。
小红和四儿慌了神：“怎么办？姨娘被晴雯姐姐打死了……”
“呸。”晴雯也慌了一下，但看她们两个无头鸡似的，，少不得拿出大丫鬟的派，“她这个时候鬼鬼祟祟在窗户外偷看，一听我叫人扭头就跑，谁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时候宝玉还病着呢，她安的什么居心？”
越骂心中越清明，打了赵姨娘固然是错，可她在满府慌乱的时候突然到怡红院偷窥，说她没有坏心，贾环都不相信。
“走，把她架起来，我们找老太太去。”晴雯转眼拿定了主意，使唤小红四儿道。
四儿还有些犹豫，小红已经麻利蹲下来把赵姨娘拉起来。
“四儿，帮把手哇，她死沉死沉的。”
四儿和小红一人扶一边，拖着死狗般的赵姨娘就往园子出口那边走，此刻天蒙蒙亮，园子守门的婆子还没起，晴雯不客气叫起来。
那婆子也糊涂，眼都没睁开，就放她们出去了，回身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
两个小丫鬟一路拖着赵姨娘到了王夫人上房，在门口就被金钏儿看到了。
吓了一大跳：“你们好大的胆子，怎么这样……赵姨娘这是怎么了？”
晴雯转头打量了一下被拖来的赵姨娘，头发衣襟乱蓬蓬的，脸上还有扫把划出来的细小红痕，倒看不出其它的了。她大声说：“赵姨娘半夜偷偷摸摸到怡红院去，我被动静惊醒了，正看见他的影子，以为是什么贼人进园子了，大喊抓贼，谁知道她就心虚要跑。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看清，就随手拿什么东西扔出去，小红和四儿一看，原来是赵姨娘。我门业觉得奇怪，就把她拉倒太太这儿来了。”
晴雯的嗓子是又脆又亮，口齿别提多清楚。
王夫人在里边把话听的是明明白白，她对赵姨娘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的，闻言就掀帘子了：“赵姨娘在哪里？”
“金钏儿，把她的身上好好搜检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害人的东西。”
金钏儿听了吩咐上前搜身，衣襟直接扯开了。
正好在衣服里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揉成一团。
金钏儿把它展平整，慢慢的一个青脸红头发的小鬼形状出来了。
里面还有一个纸人，上面用极丑的字写着宝玉的生辰八字。
“这个贱妇。”王夫人破功了，她一眼就明白这是什么，“前儿故意把滚烫的蜡油往宝玉的脸上泼，以为害了我的宝玉你们母子就可以抖起来了？如今还想治死我的宝玉，我先扒了你这贱妇的皮。”
王夫人不顾赵姨娘还在昏迷，揪住他的头发，兜头两个大嘴巴子，用力之恨，昏迷的赵姨娘都被打的醒转过来。
贾母看了全程，怒火暴涨，道：“玉钏儿，你带着婆子，去赵姨娘的屋里翻捡，我要看看她屋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一一的回我。”
又道：“她一个出不得二门的妇人，必定还有帮手。”
贾母气得发抖：“反了天了，下作的娼妇，打量着我的宝玉没了，你们称心如愿享荣华富贵，你做梦，我如今只把你一家子发卖到黑煤窑里，叫你日日煎熬，想死也难。”
赵姨娘被打的脸如猪头，两耳嗡嗡响，不意听见贾母这番话，早唬得魂都飞了瘫软在地上：“老太太，冤枉啊，我冤枉啊！”
一边求饶，一边磕头。
然而，老太太别的犹可，但一旦涉及贾宝玉的事，别说是证据确凿了，稍微沾点，就是在挖老太太的眼珠子，何况她还被丫鬟们抓了现行呢？
贾母要治她，连证据都不用，眼下还愿意和她说两句话，无非是想找出下手的人，救宝玉罢了，实则赵姨娘在贾母心里早已是死人了。
王夫人的底线就是宝玉，她往常不过磋磨一下贾环，抄抄佛经叫他不能好好读书，超过了宝玉，最好再读佛经移了性情。
她怎么也没想到赵姨娘胆大包天到这等地步，气极反笑：“好哇，赵姨娘，以往倒是我小瞧了你。”
赵姨娘对上王夫人眼中寒光，浑身颤抖，别人不知道，她是最清楚王夫人的手段的，佛口蛇心说的就是王夫人。
自己是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赵姨娘瘫在地上，脑子里闪过环儿、探春、娘家，还有一心谋划叫自己当姨娘的老娘。
谁能救她？
还有老爷，老爷会救她的，老爷也是环儿的爹啊，环儿和探春不能没娘。
赵姨娘膝行几步，抓着王夫人的裙摆，磕头：“太太绕过我吧，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见怡红院没人，鬼迷心窍想去偷点东西。我再不敢了，太太饶了我吧……”
“偷东西？”王夫人从金钏儿手里夺过那个纸人小鬼，捏的青筋爆出，“这是什么？你带着这个想做什么？”
赵姨娘瞳孔因为惊惧而收缩，拼命摇头，泣涕涟涟：“没有，我没有，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太太，太太你饶了我！”
“我给太太当牛做马，我吃斋念佛报答太太，我下辈子还太太当牛做马，我……”
“闭嘴。”王夫人喝道，“你只等你的报应。”
玉钏儿很快回来了，脸色煞白，脚步急匆匆的，走到垂花门那里还不小心崴了脚，仍然没慢下步伐，她走来直接把手中搜到的一张已经展开的纸递给王夫人，道：“赵姨娘屋里银子都不见了，好些头面首饰也没了，衣箱里连好衣裳也少了，这是奴婢登记的屋子里少的东西。”
“好哇，好哇！”王夫人立刻就叫家法来，“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松口为止。”
赵姨娘终究没熬过杖打，下身打的血肉模糊，把马道婆交代了。
这边，甄潆涟已经摸到马道婆的家里。
邻居们很和气，看到她来，了然地指路：“找马道婆的吧，她住那家。”
甄潆涟礼貌道谢。
搭话的婶子很是热情，跟着走了一段路：“这边不好走，我带你去。”
甄潆涟笑道：“婶子不必麻烦了，我们找得到，刚婶子说的很清楚了。”
“嗨，这有什么麻烦的，我跟那婆子熟，我带你们去。”热情地在前面领路，大婶子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你们……是小两口？”
甄潆涟扯了个笑，道：“不是，这是我父亲。”
小刘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
甄潆涟理直气壮回视：如师如父，有问题吗？
“啊！”婶子可能没见过这么年轻的父亲有这么大的闺女，讪讪地说：“你爹还挺年轻的啊！”
甄潆涟道：“我爹是靠脸入赘吃软饭的，要好好保养的嘛！”
婶子愈发尴尬了，她是个正经人，把他们送到门口，迫不及待地说：“马道婆就住这了，你们直接进去喊她就是了，我走了。”
话音未落，转身走了，背影中透着一丝仓皇。
甄潆涟和小刘对视一眼，谁来开门？
默默退后一步，转头：你怎么也退了？
你推门！
你推门！
目光锐利，暗流涌动。
小刘：你去，我是你父亲，你推。
甄潆涟：父亲，爱护女儿天经地义，你来。
小刘：孝顺师父，孝顺孝顺，你的顺呢？
甄潆涟：我是雇主，衣食父母，我也是你爹爹，你怎么不孝顺我？
火花四溅。
“一起推。”
两只手双双放在门上，眼神数一、二、三，推！
门像是上了滑轨一样，丝滑地开了。
眼前是个收拾的很干净的院子，没有花木，只有光秃秃的石板地，静悄悄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踏进院子。
“谁啊？”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询问。
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才发现门后面一直站着一个婆子，悄悄站在那不出声也不知道战了多久。
甄潆涟心都吓停了一拍，脸上还装的似模似样，问：“你就是马道婆吗？”
那婆子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睛，不温不火地说：“我就是，你们来求什么的呀？”顺便眼睛一扫他们身上，穿的细棉布，应该有点儿小钱，但是手里空空，连只鸡都没提。
甄潆涟看她态度平和，向来是没有相面的本事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对这等阴司手段不了解，总觉得养小鬼的和看相算命看风水动人祖坟的都是同一类人。
眼下自己都找上门了，这人还没动静，可见也没多大本事。
她不知道是她自己把人家的职业搞错了。养小鬼的就专养小鬼，看风水的也不会看相算命，算命的也不能听了人家的八字就借命害人。他们有严重的职业壁垒，但甄潆涟不知道，她就觉得自己高看马道婆的本事了。
甄潆涟想到那个“世界和平”的梗，道：“我来求国泰民安。”
马道婆：“……”
“丫头来消遣老婆子的？”马道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