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春省亲。

甄潆涟跟着小刘习武也有两三个月了。

剑影锋刃反射着日光，几乎刺破瞳孔，白色的裙摆碎成纷纷白雪，恰如一道飞悬的瀑布雷霆万钧砸向干净的崖底，向上开出巨大的水花占据了视线的全部。又利落旋身，裙摆打在小腿上还来不及回落，下一瞬脚步如飞鸿乍起，向前凌空几步，剑势快如明光急招迭出，或刺或揽，衣袖随之翻飞，一时间分不清是剑光更耀眼还是裙摆更迷人。

挽个剑花，甄潆涟收剑入鞘。

“怎么样？”她俏生生地问。

小刘抱臂靠在廊下，懒懒撩起眼皮：“还行，糊弄外行足够了。”

甄潆涟自治自己目前只是花架子，但是：“你是不会说鼓励的话吗？”

“鼓励？”小刘困惑，“那是什么？”

“你这种人，”甄潆涟无言以对，“教育心理学的分一定是负数。”

“服输？”小刘惊讶，他还没见过这个女子在学武的时候服输呢，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有点严格了，想了下自己练武时被师父抽在身上的棍子，挨过的罚，受过的骂，觉得自己真是个仁慈又耐心的师父。

“你现下就服输的话，这点儿花把式连三两个小流氓都打不过。”

甄潆涟无力，但是听到后面又高兴起来：“打不过三两个流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打的过一个壮年男子？”

小刘谨慎地回答：“出其不意的话，可以。”

“我能干架干赢男人？”甄潆涟惊喜万分，抬手端凝手中宝剑，忽而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迫不及待地再练一套剑法。

小刘只觉得不懂，为什么她突然就激情满满了，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的批评让她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现在奋发努力，奋起直追。

正练着剑，倪二嫂子推门而入：“甄家婶子，我家里来了客人，你这还有豆干和油豆腐吗？快给我……”

倪二婶子手搭在门上，眼睛呆呆地看着舞剑快舞到房顶上的甄潆涟：“甄家丫头，这是？”

院门没插，轻而易举就被推开了。本来正月十五是不做生意的，众人各自待客，甄潆涟也就毫无防备。

反正也被看到了，甄潆涟便干脆耍完这一套剑法，纵身一跃，海燕入水，又飞鱼破空，几下腾挪收了剑势，擦擦汗，笑道：“倪二婶子要多少？我们家还有新做的千张膏，炒辣子极好吃的，婶子要不试试？”

甄建家的拄着拐杖，呶呶嘴，示意倪二家的跟着自己去屋里看，倪二家的干笑两下，匆匆买了点东西就走了，也不像往常总说点东家西家的八卦。

甄潆涟有点奇怪，虽说自己练武是有点不符合世情，但是也不至于态度转变这么大吧。

转身问小刘：“你知道她为什么……”

小刘也迷茫，他更不通这些市井之间的人情世故了，他那个圈子，女孩子以贞静为要，但是如果家里开明自己有本事，那也是颇受追捧的，实在不明白那个大婶儿避如蛇蝎是为什么。

“或许她不喜欢习武之人吧！”小刘敷衍道。

甄潆涟闷闷，但也无法。

倪二婶子出了门，匆匆回家，家里正坐着一家子叔伯兄弟并家里的妻儿，满地的小孩子乱跑。原来这倪二也有几房兄弟，他做些放高利贷的营生，他兄弟们亦是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如今京里四处兴起了起园子的风气，他们这些掮客中人或牵线搭桥，或低买高卖着实赚了一笔，今年真是个好年成。

兄弟五个在桌上推杯换盏，倪二婶子也匆匆炒了两个快手菜加上。

待送走了客人以后，她还神思不属。

倪二喝的醉醺醺的，粗声恶气地说：“我兄弟们来吃席你给老子摆什么脸色？不想过了？”

倪二家的哪里坐的住，好声好气端上醒酒汤：“当家的误会我了，叔伯们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大家彼此有个帮衬，我今儿是因为别的事儿，你见过我们家隔壁的丫头不？”

倪二醉醺醺的，瓮声瓮气：“我见人家丫头做什么？你这婆娘越来越不晓事。”

“当家的小点声儿。”倪二家的忙捂住倪二的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儿说，“我怀疑她是强人。”

倪二哼笑：“我怕这个？倪二爷爷混江湖的时候，什么丫头片子还在吃奶呢！”

“哎呀。”眼看跟这醉汉说不清楚，又怕让隔壁听到了招来祸灾，只好不说了，服侍倪二洗了脚睡了。

倪二家的躺在床上，身边一个酒气冲天的醉汉，一张一翕的鼾声伴着砸吧嘴，心里乱糟糟的，天快亮了才胡乱睡着了。

甄潆涟最近发现自己家的豆制品不好卖了。以前她推着小摊出去，总会有大姑娘老婶子上来说说话，端块豆腐回去加个菜，近些日子不仅买的人少了，连说八卦的老少女人们也都好像消失了。

小本生意抗风险能力是极差的，甄潆涟不得不再次寻找生计，毕竟家里除了三张嘴吃饭，还多了个武师傅。虽然小刘自己报的价低，但是她也不能看人家单纯就死命占便宜，这么久相处下来，甄潆涟也看出来了，小刘的身份不简单。

他举止文雅，说话偶尔带出的习惯能感觉到是受过系统教育的，吃饭讲究礼仪，再粗鲁的事由他来做都显得别有一番风度。他给人的感觉，有点像一个更疏朗的宝玉。

为了感谢他地尽心教导，甄潆涟思来想去，自己也没什么好送的。如今看他是个习武之人，干脆把自己卖的巨贵的药酒给他倒了一坛子。好在葫芦里的酒是怎么都倒不完的，毕竟是谶语上能藏天地的葫芦啊！

正是这日，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到府里化斋。

先去了贾母那里，连哄带骗叫贾母给宝玉点了个每天五斤香油的大海灯，又对着宝玉被贾环烫伤的脸一阵嘟嘟哝哝，做些故弄玄虚的手势，就说：“哥不过是一时飞祸，这样就好了。”

唬得贾母倒担心起来，贾宝玉不耐烦听这婆子装神弄鬼，但贾母颇信这个，免不了忍着，看那婆子说些积德行善做因果的话，哄的府里又舍银子出去。

那马道婆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偏又确实学了点邪门术法，杂七杂八的也没个正经师承，愈发的往歪路上走，为了银子可谓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

嘴上念着“大慈大悲，阿弥陀佛”，手里掏的是纸剪的鬼祟小人，暗处做的法手舞足蹈似萨满，心里头念的是银子金子千好万好。

前脚刚坑了贾母的银子保宝玉平安，后脚就收了赵姨娘的借据下毒手，可怜宝玉和凤姐儿，大喜的日子，说说笑笑，突然之间就迷了魂，冥冥之中被纸人捂了眼睛，身上凭空牵出几条丝线，操纵木偶般，肢体僵硬，哭天喊地喊打喊杀。

蹦跳一会儿，暗室里穿着彩衣的马道婆突然瞪眼吐舌，脑袋像上了油一样左右滑动，在个皱巴巴的老女人身上别提多滑稽。

她面前燃着一盆火，几尺见方的小屋子里转身都难，她却在那屋子里围着跳跃的火苗，手臂几乎反着把脖子环住，身体折成畸形的姿势，黑魆魆的影子扭曲在墙壁上，她越跳，火焰就跳跃的越欢，隐隐有些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

凤姐儿宝玉拿刀执杖，乱砍乱杀，园子里众人鸡飞狗跳也不知道是躲是藏，又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抢上来把王熙凤按住了，七手八脚地拿绳子捆了抬到床上去。

那薛蟠也因着要护着老娘和妹妹，进了园子，忽得不防一眼瞅见了林黛玉，瞬间软了身子骨，也护不住妹妹了，也想不起来抓着宝玉了，手下一松，宝玉拼命甩膀子，一肘子怼上他鼻子，薛蟠“哎呀”一声，捂着鼻子眼睛都睁不开倒在地上。

本来就忙乱，这薛蟠个子这般大却被宝玉一下子甩开，众人心里不由得又嘀咕：“听说薛大爷是个不中用的，怪道连媳妇都降不住。”

听说那夏金桂在家里指东，薛蟠不敢往西，薛大爷以前满天撒钱如今被管的死死的，只能跟家里的大小老婆取乐。

几个婆子一边腹诽一边把宝玉也按住了，谁也不理倒在地上的薛蟠还在哀叫，只有薛姨妈母女掏出赏银，请几个婆子抬了春凳把薛蟠抬回到梨香苑。

因怕他二人挣脱了，再拿着刀砍伤了谁，所以绳子很紧，两人躺在床上还不停扳动，像两条垂死挣扎的虫子。

双眼瞪的似牛眼大，像是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

贾母哭的不行，伏在床边，手甚至不敢挨着宝玉，好像碰一碰就能把他的眼珠子碰掉似的。

当下众人纷纷献策，有的说要喝符水，有的说要请巫婆，什么僧道萨满，南疆蛊人，求神祝祷，种种法子，一天里荣国府就三教九流各种人都来了，各家的亲戚朋友也都来了。

宝玉凤姐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新的打卡地。

不到一天，满京城都知道了。

然而什么办法都没用，药灌了吐出来，咒念了不过是蚊子嗡嗡，到了夜里，二人突然发起烧来，浑身高热，脸色红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