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头和尚拼了命的跑，快一些，再快一些——

世界一片雪白，那些花那些雪好像从梦中流泻出来，覆盖了整个世界，空中还有绵绵不断的月光照向京师的每一棵树，每一棵树都镀上一层霜雪，这些霜雪般的玉树又撒出了更多的雪花，甄潆涟的视界无限地延伸开去。

风声烈烈，心在胸腔里跳动的快要裂开 ，可是不敢停，不能停，那个魔女连可卿仙子都对付不了，现在他只有逃命的念头。

太慢了，身体为什么这么沉重，为什么不能更轻一点，腿为什么不再长一点，那些柔软的腹部油脂为什么不能更少一点？

“看到你了哦！”魔鬼般的声音又近了。

茫茫大士从骨髓深处挤出一股劲，又一次加快速度，火红的焰朵擦着耳朵燎过，留下一连串的焦臭。

耳朵、头顶、腰、腿，不知多少地方被这样恶劣的烧过，尖锐的疼痛直要钻进肉里，但他不敢停下来看一看，连慢一点都不敢。

“呼呼~”，他的腿越来越沉重，身上的衣服在风的阻力下也变得那么可憎，好像一条蒸笼布，把热气、汗气都缠裹在身上。

甄潆涟坐在鬼马拉的油壁车上，乌油油的鬓发上簪着火焰般的石榴花，这红色本是热烈温暖的颜色，在幽暗阴森的背景下却只显得更为诡谲。

虽然服装自带的万鬼只是幻影，但是车速是很快的，还可以直来直往，不用拐弯。

甄潆涟坐在油壁车上，好整以暇地追着茫茫大士，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就缓一缓，看他速度渐渐慢了以为自己已经逃出去了就再发几朵阳火过去燎一燎。

“呼呼”，鼻腔喉管一直到肺里的肌肉已经感觉不到火辣辣的疼，只余一片麻木，肢体的末梢几乎丧失了知觉，只余疲惫的冰冷痉挛。

明明是平整的街道，脚下却东歪西扭踉踉跄跄。

快到极点了！

他自己知道，甄潆涟也知道。

怀里紧紧藏着一只其貌不扬的木鱼，最后的灵力都注入其中，还有一会儿，再多注入一点，茫茫大士顾不上看身后紧追不舍的鬼车，只有这一击必中的机会了，若是不成就只能沦为鱼肉。

甄潆涟也知道他必有后手，眼见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蹒跚，左脚一软就要栽倒在地，电光火石间，全天下的积雪霎时融化，汪洋没顶，那灌注了和尚全部功力的木鱼自下而上，先是被突然涨起的厚重水层阻了一阻，又被一方开满山石榴的山石撞偏了一分，最终擦着甄潆涟的左臂过去。

胳膊寸寸折断，血肉成了肉糜，整个左臂瞬间看不出形状。

甄潆涟忍着剧痛，扬手一剑正插入癞头和尚的眉心。

待一切水退声息，甄潆涟下车，干燥的看不出迹象的地上躺着一只足有半间屋子大的癞虾蟆，两眼正中间插着一柄细剑，直没剑柄。

甄潆涟正要收剑，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下，顾不上左臂的伤势，榴花钗发出一道火光直窜过去，把虾蟆包裹起来均匀烘烤。

本来一动不动的癞虾蟆突然后腿一蹬，身体长了一倍，青石板的地面硬是蹬出了几道白痕。好在甄潆涟站的远，否则被这么撞一下，再加上左臂的伤势，不死也能去半条命。

待火把它烘烤的干干的，一点点缩水，最终成了干硬的虾蟆干，让鬼车载着放回了小院里。

杀完了秦可卿，又碎了茫茫大士，甄潆涟坐在床沿上，暗骂：“装逼真累人。”

要不是自己被那一木鱼砸出内伤，还没好，在陷入梦境的时候她就抽出剑莽上去了，可惜受伤了，跑也跑不快，躲也躲不开，只好装神弄鬼，先把敌人吓破胆，才能让他们无暇多看自己的状态。

也恰是因为取巧杀了秦可卿，茫茫大士才恐惧的肝胆俱裂，只想着逃跑，否则像他那样以物理攻击见长的，甄潆涟真的拿他没什么好办法。

饶是如此费尽心机，也废了一只左臂。

第二日，甄建夫妻俩又睡迟了，早上醒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春意。

但是一看外面天已经亮了，立刻心里一突从床上滚下来，推门正见院子里一只巨大的虾蟆干，奇怪的是头还是新鲜的，两个大眼珠子暴凸出来正对着自己的房门。

甄建家的吓得退一软，和拐杖摔成一堆，“吱呀”一声，另一扇房门开了，甄潆涟打着哈欠从门内走出来，指着地上的虾蟆尸体：“取蟾酥你会吧？”

甄建家的呆呆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的是什么，点点头。

“那就好，”甄潆涟也不管她怎么想的，直接吩咐，“你和你男人今天就不用磨豆腐了，先把蟾酥取出来，然后什么蟾舌、蟾肝、蟾胆之类可以入药的单独取出来，分完以后卖到药堂去。”

甄建家的愣愣点头。

甄潆涟想了想，又说：“你们大江南北跑了那么多地方，讲价不用我教你吧，这可是上好的药材，别给我卖亏了。”

甄建家的只有低头唯唯，心中一阵寒意。这么大的癞虾蟆，说不定已经成精了，落到这女娃娃手里，竟然要被拆分的四分五裂开膛破肚，拿去给人做药。

那女娃娃说不定也不是人，跟这死了的虾蟆一样是什么精怪，她连自己人都杀。

她倒是没想过自己和那些被拐卖的孩子一样都是同类，怎么忍心喝同类的血，吃同类的肉，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同类的血泪上。

甄潆涟疼得龇牙咧嘴，偏又不敢说什么，只见宝康堂的老大夫熟练地给她胳膊上药固定，随后说：“你这药三天后再来换一次，我给你把胳膊固定了，这些日子就不要动了，以免日后成了瘸手。”

“诶。”甄潆涟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问了句，“大夫，我这真能恢复的好吧！以后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老大夫不悦地乜了一眼，一边收拾药包，一边慢悠悠道：“跟以前一样是不可能了……”甄潆涟面露焦急，他又补了一句：“你这肯定会留疤，等骨头长好了，我给你开点祛疤膏，抹上三五年说不定能淡一点。”

“留疤？”甄潆涟愣愣的。

“啊！”老大夫收拾完了药包，起身甩下一句话，“就你这胳膊，我给你保下就不错了，你要不信老夫，就找别人看去。”

甄潆涟大喜过望，连连感谢：“留疤算什么，大夫妙手回春，我都以为以后就要少一只手了，现在保住了还有什么奢望？”

老大夫冷哼一声，脸还是臭臭的，但是目光和缓了些，又叮嘱了些吃食上的忌讳才让走 。甄潆涟回来的路上正好是大家出门浣衣的时候，一路上就见遇到个人就要问：“你的手怎么了？”

“昨晚上看不清摔了。”甄潆涟一路笑得脸都僵了，回应了一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吃点大骨头补补”等关心，只想回来好好歇着养伤。

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 ，一看邻居的邻居家穿上了白的，匆匆忙忙出门了。

甄潆涟疑惑：“倪二婶子，这是出什么事了？”

倪二的老婆一边哄孩子一边说：“那边府里的蓉大奶奶去了，正要治丧。芸小哥也是他们贾家的子弟，这时候也要去哭灵呢！”

说着唏嘘一声：“这么年轻轻的就去了，也是没福，多好的日子啊！”

甄潆涟跟着附和了两声：“是呀，金做碗玉做盘，就是珍珠掉在地上都不屑弯腰捡的富贵日子啊！”这样舒服的日子不过，偏做些丧良心没人伦的破事儿。

可不，人间富贵也没的享受了！

秦可卿死的突然，倒是让贾蓉挣了一笔。他老子对他非打即骂，结果为了给秦可卿治丧的场面好看，愣是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给他捐了个五品龙禁尉的虚衔儿。

就这些日子，甄潆涟简直见过了穿越以来最大的世面。

四王八公、各部侍郎简直是络绎不绝，官来宦往。六十四个道士和上百的和尚日夜不息的诵经念佛，听得甄潆涟心烦意乱的，她打小就不喜欢这些，因为家里的老一辈就爱拿个收音机放各种唱经，小孩子哪有什么定性？

天长日久的听下来，越听越讨厌。

真真是，死了也不消停，还在给自己不痛快。

而这样的日子据说还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为她消灾祈福，甄潆涟只盼这些日子快点过去，自己好选个好日子把那水月庵的老贼尼料理了。

她记不清这老贼尼激将王熙凤拆散人家小鸳鸯是在什么时候来，可是人家一对有情人因为她利欲熏心，硬是被拆散，最后双双赴死，这样的事若是不记得也就罢了，记得的话怎么也得管上一管。

不过这些都得她的手臂恢复了再做计较。

头一个星期，甄潆涟简直要被折磨死了，手臂肿得足足粗了两圈，涨得透亮。

这年头止疼药也不能总吃，甄潆涟就用梨花钗给自己降温镇痛，不想误打误撞的消了肿，手也恢复的更快了。手不那么疼了，晚上睡得着觉，她心情也好了点，不再心里骂癞头和尚了。

养伤的日子，把捡的和尚的木鱼和道士的犍槌研究了一番，这犍槌和木鱼是一套，扔出去即可变大，一击的力量对普通人来说还是挺难承受的，正好补足了甄潆涟缺乏物理攻击的短板。

一个多月的时间，甄潆涟的胳膊，外面已经看不出伤痕了。老大夫的医术真是绝了，甄潆涟感激之下想着给老大夫送点什么好。

不过人家有医术傍身，家里什么都不缺，送礼也要送到心坎上才好。

可惜上次那个大蟾蜍叫甄建夫妻俩零碎卖了，不然那么大的蟾蜍，年份又久，肯定很好入药。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好东西，上次把道士收进了人部山水郎套装里的酒葫芦里。这会儿正好看看酒泡的怎么样了，那可也是积年的老蛇，药效一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