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车辆绕到前面,司机摁着喇叭,冒雨打开窗户骂了句脏话。
陆岩松开她的手,重新握住方向盘,踩下油门,拐个弯就能看到冬梅的小店。
下过雨的路面湿漉漉的,倒映着街边的招牌,原本是宁静祥和的普通夜晚,却被一阵打闹声打断。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在冬梅店里发疯,推桌子踢椅子,冬青上前阻止,却被人拿刀砍了一手血。
陆岩迅速将车停在路边,小跑过去。
男人模样癫狂,举止夸张,嘴里念念有词,看样子像是吸嗨,产生了幻觉。
陆岩趁男人不注意,迅速握住他的手背往里压,男人吃痛,刀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再顺势一个反手,男人的手臂被背到身后,那人疼地哇哇直叫。
冬青和几个食客过来帮忙,用不知从哪找来的绳子绑住他的手腕,男人挣脱不开,表情痛苦,说着胡话。
等警察过来的间隙,一个皮肤发黄的中年妇女哭闹着进门,她背上背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婴儿,脸和衣服脏兮兮,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女人大概是那男人的妻子,见到被压制的丈夫,哭诉不止。
原来男人没有正经工作,还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因为没钱,还把大女儿卖给了一个愿意出钱的老人家,而男人把拿到的钱全都用在毒品上。女人为了养活家庭,甚至还去站街,可挣来的钱全都被男人夺了去,继续吸.毒。现在他们生活困难,无依无靠,连饭都吃不起。
这像是一个众多吸.毒家庭的缩影,一旦沾染上毒品,不仅是吸毒者本人,连同他的家庭也都会生活在无尽的深渊中,不得翻身。甚至,整个社会都会被牵涉其中。
陆岩无言,这样的家庭,他见到过太多。悲哀叹息有之,怒其不争有之。
警车不久就到了,他扭头朝外望去,周慕沉默地站在屋檐下,狂风卷着大雨滚落到她的衣角,发丝随风飘扬,迷离了双眼。
警察将人带走,插曲告一段落,女人的哭闹声渐行渐远。
冬梅做了一桌菜款待他们,冬青伤得不重,随便用纱布缠了缠就帮忙端菜,接着走到冰箱前拿出几罐啤酒。
“招待不周,都是一些简单的小菜,别介意。”冬青冬梅坐到对面,在周慕面前,他们始终小心翼翼。
“谢谢。”周慕说。
这两个字着实让对面的冬青冬梅受宠若惊,连一旁的陆岩都有些错愕。
冬梅慢了半拍才回:“不……不用谢。”
“不用这么拘谨。”周慕看向冬梅的眼神柔和,与之前第一次来这时的压迫感完全不同,她的语气很温柔:“你们既然是陆哥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
冬青立刻给陆岩使眼色,似乎想确认这一出怎么回事。
周慕也顺着视线看过来。
陆岩便开口:“她说得对。”
冬青明显不信,陆哥明明前不久还警告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不过周慕还在,他倒没有白痴地问出口。
冬梅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周慕吃得津津有味。
陆岩忽然问起店铺安全的问题,问之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冬青说没有,今天是意外,不过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安分之地,以后这样的事可能还会发生。“毕竟这儿好多人都染毒,要我说啊,那些贩.毒的才最是缺德,十恶不赦,死了都该轮畜生道无数次,世世代代变蟑螂。”
陆岩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悄悄用余光瞥了身边的周慕一眼,她表情并无异样。
“行了。”他制止冬青。
“明天,我让阿车派两个保镖过来。”周慕放下勺子,略过刚才冬青说的话,视线扫过对面的两人,再落到身边的陆岩身上。
有了保镖,就算陆岩不在,今天这样的人至少还有人帮忙。
这的确是把他们当朋友,周慕并不止是说说。
对面两人还持续在错愕中,怎么感觉这位美女的心也没有陆哥以前说得那么毒啊,准确地说,跟狠毒一点不沾边。
“多谢。”陆岩没有推辞。
饭后,陆岩开车送周慕回家。
临走前,冬梅打包了一份小龙虾叫他带上。
雨已经停了,深夜,路上冷清。
吉普穿过拥挤的街道,拐弯走上宽敞的柏油路,车厢里冒着小龙虾的香气。
周慕望着那白色打包盒,想起冬青说的话,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也觉得贩.毒的应该下地狱?”
“周慕……”陆岩叫她,顿了一秒,再次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她姓周。
“其实他说得没错。”周慕自顾自接了下一句,是自嘲的口吻:“最恶心的就是贩.毒的人,我们都该死。”
陆岩蹙眉,她的确姓周,但又与周家格格不入。
于是,他叮嘱了一句:“以后这样的话,记得只能在我面前讲。”说这话时陆岩正在认真看路,并未留意到她的眼神变化。迟迟没有听到回音,他转过头,见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已安然睡去。
他随即关掉电台,留她清净。
*
周振在接受周元的产业以后,大刀阔斧改革,想要快速做出点成绩让他父亲看看。于是,他替代周元同宋先生达成合作,准备通过一艘邮轮将一大批象牙虎牙从金三角走私到汕头,再由当地的手下接手运往莆田。
这件事刚敲定下来,缅方那边传来即将枪决周元的消息。
行刑当天,周义坤依旧没有出面,家族其他人则身着黑西装,胸前别一朵白花,站在刑场外等候。
那日突然下起了暴雨,陆岩为周慕撑一把黑伞,站在她身后。
场地空旷,雨幕里似乎传来一声枪响。
陆岩望着那雨幕,心想,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为师父报仇了。所有人,都会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无一例外。
虽然周义坤始终没有原谅周元,但他还是吩咐周慕找个灵位,请大师做个法事为他超度,毕竟死者为大。
周元的事他之所以做的这么绝,其中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如果不忠心于他,那么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周元的事情结束,周振的活动很快展开。
陆岩守了大半个月的场子,日子过得清闲又平静。这一日,周慕找到他,终于要带他去做点不一样的事。
邮轮从金三角出发,时长约半个月,途径老挝、越南,之后北上,最终停泊汕头。
周慕的目的是破坏他们此次的交易,让货物在到达汕头之前消失。她的计划是先上船,之后找到存放货物的地方,等到了海上直接将货沉底。
此行不能被周家人所发现,所以在上船之前,她告诉周义坤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木材基地,要进深山考察十多天,他并未怀疑。
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周慕和她的小弟们以游客的身份登上了这艘邮轮。几人带的东西并不多,两个行李箱,一个黑色手提袋,一半都是周慕的衣物和鞋子。
陆岩接过行李箱,白眼翻上天。
虽然船是从金三角出发,但出票并不少。大多数是猎奇的中国游客,乘坐飞机来此赌博购物后,又坐邮轮回家;少部分是在东南亚一带的商人,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泰语,还夹杂着台湾腔。
虽然邮轮外表看起来有些旧了,但船上设施完备,卧室、餐厅、小型赌场、舞台、咖啡厅等设施应有尽有,倒还对得起船票。
这次随周慕一同上船的人并不多,陆岩、阿车,再加一个不讲话的川仔,全是她信得过的人。
三名手下都提着包,里面装着衣物和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检票以后,几人随着人流进入船舱。人多拥挤,一个身着风衣的人推着行李箱,车轮不小心撞到周慕的鞋。
她微微皱眉,侧头望去。
此时正好起了风,那人和周慕差不多高,长发微扬,在发现她的目光后连忙埋头致歉,或许怕惹事,看也没看她一眼就推着行李箱迅速走远。
周慕闪过疑惑的眼神,将墨镜拉下,夹在鼻尖,朝那人走开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她敏锐地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怎么了?”陆岩从后面走到身边。
“没事。”周慕摇头,重新戴好墨镜。
这一次,陆岩走在前面给她开路,阿车和川仔一左一右,防止有人挤到她。
一等票房间大环境好,视野开阔,打开窗就能看到外面的碧海蓝天,但因为现在还没出发,只能看到浑黄的湄公河和对岸的青山。
周慕没有亲自放行李,川仔守在她身边,而阿车和陆岩负责将行李放好。
陆岩拿了卡,看了眼门上的号码,周慕住在A9号,就在他斜对面的旁边。
很快,邮轮到点离港,兴奋的游客们都堆积在甲板上拍照。周慕则进了船舱,打算去餐厅找杯柠檬汁喝。
川仔形影不离地跟在身后,此行为了掩人耳目,他打扮得非常普通,一点也看不出是保镖。
而阿车和陆岩在放下行李后,第一时间将整个邮轮走了一遍,大概摸清了船上的区域分布。周振的货占地面积不可能小,应该是堆在类似货仓的地方,正当他俩想继续往下走时,服务生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说前面旅客止步。
两人讪讪,只好上楼。
而这边周慕已经从餐厅辗转到了赌场,地方虽小,但五脏俱全。
她来到一台老虎机前,随便玩了两下,这会儿还是白天,人并不算多。过了会,她又去到德扑前试试运气。
其他游戏可能一般,但每次玩德扑,周慕像是财神附了体,一连赢了三局。
正当她将砝码都捧到自己面前时,肩膀被一名男士拍了拍,周慕回头,一杯血腥玛丽递到她面前,“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请这位美丽的小姐喝一杯?”那男人穿着白衬衫、格子西裤,背头输得一丝不苟,戴着无框眼镜,一副斯文模样。
川仔迅速出手,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酒杯,一副警惕的态度。
男人略微诧异,却并未恼怒,没想到美女身边还有保镖专门守着,他无奈地说道:“我见你玩得好,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并无恶意。”
见周慕仍未搭话,男人倏尔反应过来:“哦,恐怕是不懂中文。”他随即又用泰语说:“不知道我能不能跟你玩一次?”
周慕不答。
男人便用缅语再重复了一次,正当他要继续用英语时,对面的女人终于伸伸下巴,示意他来一局。
结果不出所料,周慕小赢,嘴角微扬;男人啧啧笑,输得服气。
他朝周慕伸出手,“可以交个朋友吗?我叫林旭阳。”
周慕极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远,用肢体语言告诉他并不想与他交朋友。
林旭阳望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真有个性,可惜一直戴着墨镜,看不到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