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多年，陆岩怎么也想不到，再次遇见张图，竟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当年他考上警官学院，第一件事就是从家狂奔到张图所在的支大队，想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局里谁都知道张图有一个甩不掉的小跟班，染一头嚣张的红色头发，总是打最狠的架，留张图给人不厌其烦地擦屁股。

一听这小子居然考上了警官学院，门口的大叔乐呵得开玩笑：“你死定咯，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头难看的红毛剪掉！”

十八岁的陆岩天不怕地不怕，大拇指朝下：“那就看教官有没有这个本事咯。”

可是那天，他并没有在办公室找到张图，同事说他出任务，事情处理完就回来。

陆岩就大喇喇坐在他的办公位上边吃泡面边等，一会翻翻桌上无聊的文件，一会看看电脑，一个下午过去，直到傍晚，他才等来了张图的下属们归队。

可是，张图却失踪了。

一同出任务的下属说，他们在开车追捕毒贩的过程中分开行动，随后张图就失联。打他的手机关机，队员们翻遍了毒贩交易地，都没有找到他。

张图的上级很快联络交警队，监控探头最后一次拍到张图的身影，是在一个高速路口，他将车停在应急道路上，下车后，匆匆翻越围墙，跑进了那片茂密的山林。

警方派人去山林寻找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最后，张图被宣告失踪。

起初，陆岩每天都跑去警察局要求他们找人，可全市失踪人口那么多，警力根本不够，加上上级已经对张图的失踪案有了定义，便宣布已经结案。

陆岩无法接受，他在警局大吵大闹，嚷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结果就是被人请了出去。

他也找过张图曾经的下属，自从师父失踪以后，其他组员也相继转入其他支队。陆岩将他们知道的消息整合在一起，却依旧理不出任何头绪。

“可我总觉得，老张没死。”一名组员感到惋惜，却又带着希望，“直觉。”

后来，陆岩去过张图的前妻家几次。那位前嫂子早已再婚，带着一个小男孩，那时已有五六岁，小孩叫小天，从小和妈妈姓。

张图和前妻是在小孩一岁多时离的婚，小天一直以为现在这个爸爸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很显然，前嫂子不想再和前夫有关的人再有什么瓜葛，所以她对陆岩说，以后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提张图的事，他们已经结束很久了，凡事向前看。

有一瞬间，陆岩觉得张图和他一样可怜。可转念一想，或许他更可怜一点，曾经把他从混沌里拉出来的张图猝不及防地从他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那年陆岩十八岁，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家人的人。

……

张图的确没死，他的失踪也是有意为之，为的是借那次追捕毒贩行动打入敌方内部，接近周元，开始长达五年的卧底生涯。

周家六年前的那次灾难，真正的导火索并不是走漏风声的马仔，而是他。

虽然警察缴到了货，抓捕行动却没有那么容易。而张图也在这个过程中被周元发现真实身份，因为害怕周义坤知道警方卧底竟是自己的得力干将后怪罪自己，周元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将他软禁。

警方缴到了货物又怎么样，随便找一个人出去顶罪就行了，反正唯一能指认的人都被关了起来。周家依旧可以起死回生，东山再起。

周元对张图恨之入骨，将他囚禁这个地下室里，一关就是六年。

他变着法子折磨张图，每次一来就拳打脚踢。

张图知道自己出不去，试图激怒周元，让他杀了自己。

可周元却不上他的当，“我怎么会直接杀掉你呢？那可太便宜你了，我要留着你的命，慢慢折磨，一点一点抽干你血，让你见识一下跟我作对的代价。”

后来，不知怎的，周元又开始想要跟张图合作，试图策反他，将其圈入自方阵营，要他跟大陆的警方沟通，帮周家刺探情报。

张图无动于衷，誓死不从，周元就放出猎狗去咬张图的腿。

实在太疼了。他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中。

“给你生路你不走，偏偏要选一条死路，你怎么就这么跟钱过不去呢？”周元掐着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要钱有钱，要权力有权力，要女人有女人，该怎么选，你不知道？你的脑子是不是该放到福尔马林里泡一泡？”

周元摆摆手，叫人撤下猎狗。张图的大腿已经血肉模糊，他的头无力地垂着，已被咬得奄奄一息。

周元凑到他跟前。

“你以为那些吸.毒的人会感谢你吗？不会！”周元嘲讽：“他们只会嫌你们烦，干嘛呀，就是想自己快活一下嘛，又不是杀人放火。至于被你们大费周章地送进戒毒所？你以为那些民众会感谢你吗？不会！你去问问，他们有多少人想成为我，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你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啥啊？他们甚至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周元以为张图会妥协，起码，会有一点动摇。可是他没有，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周元脸上吐了口水。

见张图油盐不进，周元冷笑，作为惩罚，割掉了他的舌头。

六年下来，张图身形消瘦，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实际上，他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今夕何年。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没有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

*

周元手臂都打酸了，他才停下来，将张图丢到一边。

“该死的缉毒警察，你伟大，你清高，你是活佛，要不要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自六年前那次事后，周义坤就下了禁吸.毒的命令，周元将现在自己要遭受的一切，都怪罪在了张图身上。

他拿出枪，顿了一秒，转过头望向陆岩，将枪扔了过去。

“把他杀了。”周元轻飘飘地开口。

“元爷？”陆岩握住枪，有些意外。

“不敢动手？”周元拧眉。

“他……他是警察。”

“是警察就不敢动手了？”周元一步两步朝他走来。

陆岩大脑飞快转动，他望着周元，恳切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警察，那他现在就是我们手上的棋子、人质，以后一定还有用得上的地方，可以暂时先留着他的小命。”

“我留了他六年，白吃白喝，除了给我解气，没什么用。”周元冷笑，目光森然：“动手。”

见他迟疑，七叔也上前来，让他听元爷的话。

“以前没杀过人？”周元笑着，伸手握住陆岩的后脖。

“没……没有。”

“要做大事，心就要狠，今天我给你这个机会。”周元为他让开路。

闻声，张图抬起头来，透过遮挡在脸上的头发缝隙，看到了对面的陆岩。

他突然开始大笑。

十一年，他们大概有十一年没见。张图还是认出了他。

过去这么多年，陆岩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刺头青，他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成熟。他现在应该比自己都还要高，身体健硕，还做着那份视为荣耀的工作，无论代价是不是付出生命，他都义无反顾。

他想起那个十五岁的孤傲少年曾向他许下的誓言，他真的有在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么目标前进。

他甩开遮在脸上的碎发，用唇形无声地描绘着：“杀了我。”

嘴角咧到耳边，他在笑。

死亡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周元抱着双臂在一旁观看，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陆岩缓缓举起了手.枪，对准张图。手心全是汗。

……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陆岩最终扣下扳机。

他闭上眼。

可想象中的枪声并没有出现，陆岩猛地睁开眼睛。

意外而惊喜。

周元鼓鼓掌，拿过陆岩手中的枪，里面没有子弹。

他走到张图面前，又踹了一脚，“要真让你那么容易死，你能活到今天？”

他当然会把张图留着，这么好的筹码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陆岩不经意间将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他感到庆幸。

“别害怕啊。”周元看过来，“以后就习惯了。”

陆岩点头，机械地扯了扯嘴角。

等从地下室出去，周义坤派来接人的车已经到了。

周元和七叔都需要被送去戒毒所，现在周元能利用的，就只有脑子不错的陆岩，至于阿东和阿北，都是四肢发达的废物。

周元要陆岩每周三和五都去戒毒所和他交换信息，让他打探周振周慕的动向。

陆岩应下，说一定不负元爷所望。

等车一开走，陆岩的狗腿子笑容立刻消失，他握紧拳头，眼底只剩下深深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给我哭惨了o(╥﹏╥)o

然后说一下关于卧底在任务期间的违法行为会不会被追究的问题，应该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里陆岩朝张图开枪了，但没有子弹，属于手段不能犯的未遂，根据二阶层理论，客观无危害行为，不可罚，所以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