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了温瑾,黛玉与张沐两人也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船。
二人相对坐在船舫中,也不必遮上竹帘,任由春风携着湖面的水汽往脸上扑,别有一番雅趣。
张沐饮下一口热茶,身上暖了不少,抬头又见黛玉也只楼了两个暖炉子,有些惊奇。
“早闻林大人身子十分不好,如今看来却是夸大之词。”
黛玉本在享受这拂面微风,听此话也不禁笑道:“这便是王爷于我的恩情了,否则我怕是要缠绵病榻一生。”
“长安王师承闻人仙人,医术自是无人能比。”
黛玉点点头。
“久闻世外仙之名,可直到自己真正亲身体会到时候才是切实崇敬起来。”
“正是如此。”
张沐忽想起黛玉上船时一直带着本书,便问道:“你最近在看《太史公书》?”
“之前多看诗词书本,最近却觉得史书亦有大智。”
张沐不由深了笑意,如今盛世,文人大多崇尚矫柔韵脚,又爱趋炎附势,半点意气都无。
他是不愿与之为流,故而一直形影独只,如今外出行公却能遇着同爱之人,实在难得。
“史书多警后人,正如贾太傅《过秦论》所表: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以史明鉴亦可知得失,然人心多有不诚,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故史书也真假难分,太史公能秉笔直书实万万难得。”
“正因此,此书才当的上史书之首。”
流风婉转,两人船中谈经论史暂不细表,只道是:相逢便知深浅,交谈便知才情。风过涟漪结柳绳,浅语入耳变知音。
及至天色渐晚,二人才各回船舫歇息,黛玉坐在船舱里陷入安静之围,本该安睡之时却心跳如鼓,又是想起了温瑾。
那人黑了几许,却多了许多少年意气,眸子亮亮的。想着却忽落下泪来,只要还活着,便够了。
月色漏入船舫,只有星点撒在黛玉身上,奇岩山中温瑾却妈面对着明晃晃的月光,半垂着眸子站在军营门口,值班守夜本是无聊,他却带着笑意。
“金子,笑什么呢,今儿咋这高兴。”
陈千贵撞了下温瑾肩膀,这小子从下午就透着高兴劲,也不知道遇着什么好事了。
温瑾抬头看看月亮,眉目之中有春风抚过。
“只是觉得这日子可是愈发让人期待了。”
陈千贵挠挠头,没听懂他啥意思,又问他,却被温瑾岔开了话题。
三五日后,金陵城的中街之上行过一顶金粉轿子,一路到了了城中最大的脂粉铺——云香斋。
轿子停在云香斋门前,帘子一挑,从里出来了一个俊俏的小少年,个子不高,却身量如竹,气度非凡,一张俏面更是秀眉善目,凝玉翘鼻,春花唇瓣,一时便是男子也有停步端看的。
云香斋掌柜早得了信,黛玉带着嬷嬷并侍卫刚进了云香斋的门,立马就将人迎上了二楼。
这一番操作下来,立即就有探子回金陵各府报信,去探查黛玉身份。
黛玉一上楼就见一绿一黑两个青年朝她拜礼。
“草民青松,负责掌管商铺,在此拜见林大人。”
“属下山石,有两分轻功在身,在此拜见大人。”
“不必多礼,起吧。”
黛玉端坐上位,抿了口清茶,色亮气香,轻抿一口也是盈了满口清浓,这煮茶之人的手艺实在是不错。
“王爷吩咐你们时是怎么交代的?”
“回大人,王爷只说属下日后听从大人命令,未有其他。”
一身黑衣相貌平凡的山石率先开了口。
黛玉点点头,算是应了。
“那你便先扮作侍卫跟着我吧。”
“是。”
青松见山石结束便拿过了桌上的一个木盒上前一步。
“大人,王爷此命草民前来助大人,此盒中乃是草民整理的二十四家商铺和家族的主要资料,特呈大人。”
黛玉看着一身绿衣的青松略感熟悉,这人柔美温目,让人一眼见了便对江南有所畅想,看着十分的平易近人。
她接过那木盒打开,第一张纸上写的便是这云香斋,开铺三十年。她有些惊了,温瑾不过十八九年纪怎么他这铺子比他年岁还大,莫非闻人仙人也行商不成?但也没过多纠结又往后翻了翻却没见到流彩绫罗坊的资料。
“你可知这城中有家名为流彩绫罗坊的店铺?”
“是城南东二街的一家小布坊,不过自年节关店后便一直没再开门。王爷在城南只有两处产业,一为船坊,一为药铺,故而对于这家店铺并未有什么记录。”
黛玉点点头,江南这边鞭长莫及,她倒是早有心理准备,看来只能从寸宅的汇录册上寻些线索了。
“你可知这金陵城中约有多少商铺与岭南有交易来往?”
青松垂眸略算了算。
“据草民所知来算约有六成。”
“六成。”黛玉微微皱眉,城中商铺不下几百,若要从中找出岭南暗探简直难上登天,又道:“甄家的人可有还在城内的?”
“甄家女眷和未及冠的主子们都还在金陵的牢中关押。”
“可能见面询问?”
青松笑道:“这还是很便宜的,如今知府暗中效忠王爷,仔细安排一番,夜间悄悄前去便可。”
“那便前去安排吧。”
“是。”
细月斜边,天边已是微亮,春三月的江南风吹过,微凉透着丝丝润清。
黛玉于窗前亮灯细看白日青松给她的资料,忽而窗外黑影掠过,立时铁器相撞声音传来,混着拳肉相撞之声,不过须臾就熄了声,随即房门被敲两下,崔嬷嬷开门走了进来,衣角已有破损,伤口亦有好几处。
“少爷,已到寅时四刻。”
“今夜抓了多少人?”
“回少爷,共五人。”
“嬷嬷辛苦了,今日就到此了,且去休息吧。”
崔嬷嬷却没动。
“少爷,此实是在危险,还是奴婢守着您为上。”
黛玉微笑道:“嬷嬷放心,不会再有人来了,且去安心休息,明日白天还需嬷嬷帮我守着这间屋子。”
“是。”
崔嬷嬷走后黛玉也合上了手中的册本站了起来,却不想眼前微花险些摔倒。
严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少爷,如此伤身待回宫娘娘可是要担忧的。”
黛玉好一会才缓过来,看来她这身子还差上许多,也不知日后能不能再强健些。
“我会注意的,嬷嬷可有醒神的法子?我还需再忙碌一天,才能休息。”
严嬷嬷是一万个担忧,却也只能帮她,
“奴婢去给您熬碗醒神汤药。”
“熬好送去前厅便是。”
严嬷嬷无奈答应,这林姑娘实在勤勉,一路颠簸也就罢了,半天不带休息还熬了一夜,如今又要连轴转的去前厅议事,便是个身子好的也够磋磨的。
只是等到严嬷嬷端着汤去前厅的时候,黛玉早已带着人出去了。
严嬷嬷摇头叹气,她本以为此趟远行该是崔嬷嬷的任务更艰巨些,万没想到最难完成任务的竟是自己。
这边黛玉全然不知严嬷嬷的感想,已是坐到了寸家老爷寸金来的面前。
老头油面圆脑,眼睛一眯小的都让人看不见他眼里的算计。
“不知小公子是何人?一大早来我这府中有何贵干啊?”
黛玉也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在下姓林,是来还人的。”
寸金来眸中微晃。
“哦?”
黛玉也不答,手一挥,等山石出门甩进来个还晕着的人才道:“此人夜半从我屋顶摔下,询问之下才知是寸家的人,这不前来还人。”
二人目光相对,许久寸金来笑着开了口。
“那寸某就多谢林公子了,实不相瞒,这人乃是我府中一个疯仆,因念他父母俱是府中老仆,也不差他一口饭,倒没什么坏心思。公子俊美异于常人,想是这人白日街头见着林公子心里好奇哪来的这般人物,这才夜半去怕那房顶。”
黛玉笑意不减,知这是在让他自报家门。
“不过沾了几分海州的清气与江南的面貌有几分不同,您过誉了。”
“海州?”
寸金来略有震惊。
“海州在大盛最东,林公子何故来这南边啊?”
黛玉又浅一笑。
“家兄有几处薄产在此,故某代兄来此查账。”
寸金来眸中划过暗流。
“令兄产业自东至南,实在是家大业大啊。”
“不过几分薄产,比不得您家基业深。”
话落寸金来正要开口忽听一声音伴着一个小厮闯了进来。
“老爷,老爷,少爷在北街打人被抓了!”
寸金来噌的站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吃的!没告诉官府他是我寸金来的儿子?”
那小厮也很是委屈。
“可是说不得啊,今日的抓人的是新上任的张捕快,实在是个犟主,听得少爷的身份怕是抓少爷的手劲更大啊。”
寸金来恨不得牙都咬碎了。
“好个张裕白!”
忽又想到黛玉还在,转过身黑着半边脸,语气也没了之前的客气。
“寸某还有事,林公子我们日后再见吧。”
说罢,转身就走了,无礼至极。
黛玉也不生气,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茶杯。张裕白?她记得是张通判的二儿子,看来这效忠太上皇的张通判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山石的眸子却阴沉沉的,凑到了黛玉耳边。
“大人,可需属下去给这老头点教训?”
黛玉转头被他那满眼凶狠的模样逗笑了。
“不用,揍他的机会有的是,走,我们去第二家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