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写信与温瑾很是便宜,可如何同温瑾说,黛玉却是提笔许久不能落下一字。
“小姐还是写不出吗?”
雨梅将一杯茶递到了黛玉面前。
黛玉点点头,端起杯喝了口热茶,随即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外祖母最近可有再找你麻烦?”
雨梅冷笑道:“老太太倒是想把我仍脑后去,偏是有人常常在她老人家跟前念叨,我自是时时都被想着,昨日鸳鸯又是将我叫去说话了。”
原是那日宝玉听到了半句雨梅的话便一直记在心底,回去愈想愈觉得雨梅是那盆中芳花,被困在了长安王府,虽说温瑾不像是那般人物,可也不是没可能,更是决定要救雨梅出那水火,故而求了贾母要雨梅到他身边伺候。
贾母觉得一个丫鬟,宝玉既是要了,那黛玉给他倒也是不大的事,偏是雨梅身契在长安王府,不过若是贾家出面将她要来,雨梅自己也同意,这便没什么问题了,却没想到雨梅一直不松口,这才有了鸳鸯一直找她说话的事。
黛玉叹了口气。
“外祖母如此放纵二表哥怕是早晚要出事的。”
说罢她起了身。
“走吧,今日带你出去躲躲,我们去看看宝姐姐。”
可到了梨香院却得知宝钗去了三春那,黛玉便又转道去了三春那。
不成想远远的就见着了几个姑娘在那品茶作诗。
“林姑娘怎么在这?”
是迎春的大丫鬟司棋,就见她领着几个端了点心的小丫头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
黛玉扫了后面丫头们一眼又看回司棋。
“三姑娘起了个诗社,几个人说着话诗兴起来让我去拿些吃食。姑娘怎么没一起?”
黛玉看她那笑的春花样的脸蛋,知道这人是在笑自己受排挤。这荣国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是拜高踩低,她这般倒也不奇怪。
“你若是想知道,回去问问你主子不就是了?”
说罢带着雨梅、雪雁转头走了,老远还能听到司棋在后面哼了一声,不知道又说的什么以下犯上的话。
黛玉心知她们这是已经站了队,显然都是在王夫人那边。
雪雁脸都起绿了,张口骂道:“没大没小的东西,还挤兑起主子来了,议论主子也不怕哪天烂了舌头。”
雨梅被她逗笑了。
“你这张嘴骂起人来倒是谁都不含糊,这满府的丫鬟婆子都要被你骂了个遍了。”
雪雁为自己不平。
“分明就是她们自己不对,哪里怪我?紫鹃也是荣国府的人,我怎么就没说过她半点不是?”
黛玉本有些生气,被她俩这么一差倒是半点怒意也无了。
“为何我今日没见到紫娟?”
雪雁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不对。
“她这几日一直不爱说话,今早准备好姑娘的东西就出去了,然后就再没见着她。”
黛玉眉头微蹙,半晌,她开口道:“那天儿晚上咱们说话的时候她在哪?”
雨梅也反应过来。
“就在外间,想是听到姑娘要走伤心了也不定。”
“你们快去找找。”
“诶。”
两人自去园中各处去寻,独留黛玉一人往回走,思量着紫鹃的事情,紫鹃是家生子,全家俱在荣国府里,若是跟了她回苏州,免不得要背井离乡,若是留下来,二人分离倒也难免伤心。
正想着就听后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儿。
“林妹妹。”
黛玉脸色骤然冷淡下来,回了身。
“二表哥。”
宝玉老远便看见了黛玉,又见她独身一人,想着她怕是没人陪着顽空泛了,眼巴巴的就追了上来。
“妹妹没人玩,我陪妹妹解闷。”
黛玉又往后走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二表哥怎知我没人玩?”
宝玉顿时疑惑。
“可太太不是说不让——”
话说了一半,赶忙又住了口。
“妹妹你别伤心,太太不过是误会你了。”
黛玉冷笑一声。
“二表哥又怎么知道舅母的心思?”
说罢扭头就走。宝玉哪肯放她就这样走了,立即跟在她后面又结结巴巴的不停解释。
“二爷,二爷可让我好找?快同我回去老太太那躲躲,老爷今日回家早,仔细被老爷捉住问你话。”
袭人同紫鹃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
“那林妹妹等我下次还来同你解闷。”
宝玉留下句话就拽着袭人急匆匆走了,匆忙的袭人都未来得及同黛玉打招呼。
“你倒是机灵,知道要去找谁。”
黛玉笑着走近一处大石头,紫鹃赶忙从一旁走了出来,拿出绢帕擦干净石头表面,扶了黛玉坐下。
“她既是太太的人,自然将太太的话奉为圭臬。”
黛玉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个位置。
“来,坐。”
紫鹃依言坐下,垂着眸子。
“为何这几日心情不佳?”
紫鹃没答话,眼眶却是红了。
“可是那日听到我要回苏州的缘故?”
紫鹃霎时间就落了泪下来。
“我并不是不愿姑娘走,只是,只是舍不得姑娘。”
黛玉赶忙拿丝绢为她擦去眼泪。
“好妹妹,我知道的,你我虽只在一起不过三四月,可那情谊却不比那三四年的浅,我知你亦是一心为我好。”
紫鹃泪珠落得更是厉害,握着黛玉的手微微颤抖。
“姑娘教我识字看书,这是我从不会的,雨梅姐姐般顾着我,雪雁也是姐姐般敬着我,我都是明白的,我,我当真是舍不得啊。”
黛玉纤细的身子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并未说什么,紫鹃不可能同她走,她也不可能为了紫鹃留下来,又何必多说什么。
紫鹃好半晌才止住了泪,她看着那光秃秃的树杈,心里仍旧空落落的。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幸伺候姑娘一场,已是我的福分,只望姑娘若有机会能再来看看紫鹃,便也如那冬树逢春,让我欣喜一回。”
黛玉握着她的手轻轻点头,没说什么,大家都明白,苏州远在百里,自此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雨梅在不远的地方守着,不知守了多长时间又听到多少,没去打扰,只半垂着眸子。
第二日晚间温瑾便拿到了两封从荣国府出来的信。
温瑾拿起写着外游客那封,唇畔抚着点点春风小心的拆开信封,铺平了信纸,上面字没有几个,却半点客套也无:荣华烦闷,思念雨中寒梅,想家。
温瑾倏而笑了,不说要他做什么,只说自己想家,好姑娘,还同他玩上心眼了。
讲信纸好好收入盒中,才又打开了另一封信,是雨梅送来的。
看过后温瑾冷笑一声,走到书案前写着什么。
“严伯,我记得你家中是只有一个女儿是吧。”
“是。”
严伯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要做什么,却也如实答了。
“若是有人要让别人吃你家绝户你可愿意?”
严伯一愣。
“虽是不愿,可若那家人待小人的女儿好倒也算是值得。”
温瑾又问:“若是这家人半点不念恩情,只觉你女儿寄人篱下呢?”
“那小人便是死也是要缠着他们下地狱的。”
温瑾点点头,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他。
“我想也是,但终究比不上家里有人护着,我探过你的脉,并非不能解决,此药方每日两副,半年便有效果。”
严伯自然知道温瑾医术如何,接过药方当即跪下大拜。
“老奴必不忘郡王大恩。”
第二日,温瑾便送信到了黛玉手上。
黛玉展开信纸,却只有一个“好”字。
雪雁却看见了后面有几点乌黑。
“姑娘!姑娘!背面也有字。”
黛玉赶忙翻过纸面,就见上面小小一行字:绝不多回一字,竟半点不问外游客近况。
黛玉被他逗笑,看着雨梅笑道:“下人们多说我爱小性儿,看来是你们郡王治下严谨,竟从没听你说过他也小性儿。”
雨梅也笑道:“可不是,每日凶的厉害,还是姑娘温柔,所以当年听到我能来姑娘这,可把青兰她们几个羡慕的坏了。”
雪雁也笑。
“这倒也不怕,日后姑娘嫁过去,自然——唔——”
紫鹃赶紧捂住了她的嘴,雨梅赶紧去门口往外看没人才是放下心来。
“这话也是浑说的,若让人听了去,姑娘还要不要活了。”
雪雁垂下眸子认错。
“奴婢知错了。”
黛玉轻轻的点点头。
“我拿他做知己,亦是半个兄长,日后这些话切不可再说。”
“是。”
黛玉见她已是知错便也垂下继续看书,字字句句看入眼里却半个都没读进去,心中不知为何漫着苦涩,脑子乱七八糟也拐到了温瑾的婚事上去了。
他前途无量,又得皇上宠爱,日后必是要娶公主的,想必是十一公主,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年少便已相识,当的上佳偶天成。本是喜事,她该为他高兴的,难不成她是生了那不愿兄长娶妻般的情绪了?
紫鹃看着屋里冷落下来,也垂了眸子,姑娘在这府里要处处小心,还是早日回家便自在了,她又怎能自私让她留下呢。
黛玉这边虽含着些许黯然却也安宁,朝堂上一众大臣却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盛怒。
忽而皇帝抄起旁边的茶盏就摔到了阶下,炸开在七皇子面前,骂声随之而来。
“混账,贪心不足的东西,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金子、银子都揣自己口袋,你的平日就学的这些吗!”
七皇子在地上哆嗦着口中只不断说着父皇饶命的话,却半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二皇子扫了眼一脸痛心的大皇子,心里冷笑一声走上前去。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定有蹊跷,七弟素来老实本分又怎会做出这种背德违君的事,况且七弟如今官职并不高,如何能让人替他贪墨十万之多?这其中疑点重重,还望父皇派人详查。”
皇帝看着几个儿子,笑的让人看不明白。
“那依你之见派谁去查?”
老二自是不能回答微微拱手模样甚为谦逊。
“此事涉及七弟,儿臣理当避嫌,愿听父皇安排。”
皇帝又往后看,熙熙攘攘满殿的人,或是学识渊博考进来的,或是武艺高超拼进来的,又或是祖上荫庇被送进来的,密密麻麻,无不为了利益而来。
“众爱卿意下如何?“
下面沉默须臾便陆续站出几个人来,有言派大理寺前去,也有言派锦衣卫前去,更多的人想如四年前般让温瑾掌锦衣卫前去,想必是心里念着皇帝偏爱温瑾,让他去总是不错的。
半晌,前排站出一白胡老叟,周身沉静,自有温雅气度,开口十分平稳。
“老臣以为,四皇子于朝堂并无亲族,又是皇室子弟,故而四皇子去最为合适。”
皇帝点点头,终是有了些许满意。
大皇子却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以为连相说法恐有不妥,四弟从未接触过盐政,派四弟前去怕是不妥。”
皇帝看着他与老二一般恭顺的后脑勺,面无表情的开了口:“那你觉得谁去?”
“京营节度使王大人祖籍在金陵,不如派王大人同去协助。”
皇帝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就由任老四任盐法巡视使前去查办此事,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为盐务提督使协助,长安掌锦衣卫副使前往监督。”
“儿臣遵旨。”“臣遵旨。”“臣遵旨。”
大皇子眼眸微动,余光瞥了眼温瑾,随后收了目光。
皇帝坐在高位,往下看着他们一个个低垂的脑袋,白发老叟如连相等老臣,黑发壮年如几个皇子等一众,宦海浮沉,能在这龙椅之下在他面前垂下脑袋的,每一个都是谋权弄术的好手。
四方金殿,外面人拼了命往里挤,里面人拼了命往前钻,谁也数不清,这四方的笼子困住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