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仿佛结了层冰,气氛凝滞如同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二人的心头。两个人就像两尊对立的雕像一般对望着。
“虽然我承认之前杀了人,但是你现在空口无凭的说我想杀谁,那我可真冤枉。”卢念蕊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膀,仿佛什么也不能令他她一惊一乍。
然而那双露出太多情感的眼底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矛盾与不安,她扯了扯嘴角,冷声呵斥。
“有什么事直接说清楚,我可不想听你猜来猜去,小狗。”
“你一直欺瞒我,我也只能自己猜测。”南漠枝并不在意女生的突然冷待,他的话音如同春雨一般温和,试图冲淡她心中的敌意。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来抓你的,我只是想阻止你做出错误的事。”
卢念蕊冷笑一声:“错误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做的事是错的。”
她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的躯体,她是那样义无反顾,任由命运如何摆布,她也绝不低头认输。
在这漆黑的一片中,只有将黑暗的邪灵铲除,她的内心才能片刻得见天光。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会来这里问你。”南漠枝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如果稀里糊涂的下定决心,你会后悔的。”
这道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心扉,洞悉她的秘密。“如果你难以抉择,可以让我听听吗?”
“管的真宽,跟警匪剧里的菜鸟警官似的,你们妖怪里也有这种小可爱啊。”卢念蕊避开了他的视线,轻轻一叹,笑容苦涩而颓然。
她的话语之中,似乎对妖怪存在偏见。
“你昨天不是说妖怪救过你?他听起来更可爱。”南漠枝听出些不对劲,黝黑的眸子迷惑的看向她。
“是啊,可是他的拯救是有条件的,我可是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卢念蕊的面容宛如一张白纸,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神色。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的生活愈发不顺遂,父母离异,爷爷奶奶病逝,盗窃、抢劫、高空坠物,我简直衰神附体。”
言谈之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变化,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可笑我还一直笑嘻嘻的帮助别人,以为光明总会到来。”
“大学的时候,我报名了一个临床药物实验当志愿者,没想到这群人也知道妖怪的事,这批药物,就是为了让人类获得妖怪的力量。”
南漠枝一时无言,想起女生身上妖怪的味道,似乎有些出神。
“他们说话做事毫不避讳人,很多人因此死去了,我才反应过来,这种好事哪能轮到我。”
她嘴角轻轻一扬,那笑容里充满了讥诮,看上去像是在冷眼旁观世间的愚蠢与荒诞。
“结果我却活下来了,因为我身上的诅咒,我这才知道,我早就被人下了诅咒。说是救我,不需要报答,其实背地里拿我改命挡灾。可笑的是,因为这份诅咒我才活了下来。”
“在实验室里呆了半年,我几乎拥有了妖怪的血液和自愈能力,却没有任何妖力。我是个失败品,趁有人搞破坏时逃了出来。”
“当时我身无分文,大学也没读完,是胡医生收留了我,之后我一直在诊所打杂,毕业后做了他的助手,直到现在。”
南漠枝沉默的听完全程,见她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才提出自己的疑问:“这份诅咒现在还在你身上,实验室的人不管吗?”他轻轻地蹙起眉头,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个实验室,这么明目张胆的搞人体实验,还死了人,真的没有人追查吗?”
不说妖怪这边的动静,光是这么多人类失踪,警察没有接到报案吗?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吧?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反正我那半年是没有接到救援的。至于诅咒,我都说了,我只是一个失败品,只要活着就够了。”
“还有感谢那位成功的实验体,把实验室闹得天翻地覆,我才能出来。”
她脸上挂着一个勉强的微笑,像在遮掩伤痛却又难以启齿。
南漠他只是面色凝重的走上前去安慰她,“我会找上级报告这件事的。”
也许是为了让卢念蕊安心,他自动套用了女生给他安排的身份。
不管这件事管理局知不知情,还有实验室的结局,他想要给对方一个答案。
“你身上的诅咒,我可以托我朋友看看,他可能有办法。”
老实说,她这一生确实是命途多舛,现在她被妖怪算计命格,又掺合进人体实验,在人类社会中还是个杀人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还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卢念蕊早就对解除这个诅咒不抱希望了,她甚至觉得没有借命一事,她的人生也不会多平坦。
她注视着少年澄澈的目光,无奈扶额。即使已经上当受骗过一次,她还是无法拒绝这样的人啊。
“我现在确实想杀一个人,只是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南漠枝与她目光相对,专注地聆听着。他在静候她的下文,想要洞察其中的情绪深渊。
卢念蕊凝视着远方,神色恍惚,“如果说那个妖怪是隐瞒本性接近我,可是我和胡医生相处这么久,我相信他的为人。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呢?”
“从他用过期药物赚钱,疏忽治疗,造成好几起医疗事故的时候我就想杀他,但是又期盼他能回心转意。直到他决定放弃诊所,我终于不用纠结了,这样也好,他去当他的赌徒,不要再来残害生灵,我也不至于取他性命。”
南漠枝心下了然,鸦色眼睫微阖,遮挡住漆黑的眸子,“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又改变了心意?”
她那双眸子里,蕴涵着深切的憎恨和无以复加的忿怒之情。
“他今天一早找我,问我有没有收留受伤的小动物。他没有明说,但是我听懂了,他又没钱了,他想打歪主意出去讹钱。”
“他真的完全变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他。”
南漠枝觉得她的这份杀意另有原因,或许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他试探着问道:“你之前杀的那个人,你是因为什么杀他?”
卢念蕊已经说的够多了,也不再抗拒透露更多,“他是个变态,以凌虐弱小为乐,会在那些没人的巷子里分尸小猫小狗。我在网上看到有人指控他,但是没有证据,跟了他一段时间,没想到他还敢变本加厉。”
“你是想抓到他的证据吗?”
“不。”她轻轻一笑,笑容玫瑰花瓣一样绽放,而她的眼神中则流露出荆棘般尖锐和刺人。
“我不需要什么证据,我看见了,然后就像他做的那样,把他分成好几块。如果还需要什么证据,就让他在地狱等我来取吧。”
“那胡医生呢,他看起来并没有这么过分。”南漠枝不解地看着她,那对漆黑的眼眸里暗潮涌动,让人捉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今天能虐杀小动物,明天就会虐杀人,人都是逐渐变坏的。他已经堕落了,不如在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让悲剧不再发生。”
她面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两颗眼泪从眼角迸出,顺着腮边流下。
“我下定决心了。”
南漠枝不再劝说,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可以跟着你吗?”
“你也真有意思,难道要看着我杀人?”卢念蕊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要阻拦我。”
少年没有反驳,只是抬脚跟在她身后。“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我当然知道。”卢念蕊弯腰从桌子下面摸出一把匕首,它的外壳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了,刀刃出窍,却似刚饮过血一般寒光闪闪。
“这是当你想要杀我的人留下的凶器。”她见少年投来好奇的目光,好心地解释道,“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憎恨和爱一样,是让人难以忘却之事。”
而另一边的胡医生,全然不知有人已经惦记上他的性命,他已经没钱了,但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再弄到一点钱,下一把他将一步登天。
他把自己收拾干净,笑着和以前的牌友打招呼,昂首挺胸的走进棋牌室。
作为老主顾,从东家手里借来一笔钱上桌并不难,至于之后,牌桌上的交易,他到哪里说得清呢。
他早就看不上棋牌室这三瓜两枣,要赌就要赌大的。他揣着兜,低着头,抄小路向常去的店走去。
一个一身黑衣的女生拦住了他的去路。她面容苍白,声音宛若寒冬里的冰雪,“好久不见,想来,你应该不记得我了。”
胡医生确实不认得来人,他无心顾及女生的搭讪,反而偷偷捂住了装钱的口袋。
七魄讨厌雪天,她这一身黑衣变得无比突兀,更讨厌雪天还要干活,而三魂只要在家里躺着。
“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干,才一个多月不见,你就变成这样了?”
“虽然你的魂魄实在质量堪忧,但事出从急,今天还要找你再拿一点,合魂者36号。”
她抬起手,从颜色极深的黑气之中,托出一盏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