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各自洗了澡,上榻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日头刚升起,天边还是暖黄色没有大亮,岳如银便没了睡意。
大概是因为先前连着睡了十二个时辰的缘故。
他想再睡个回笼觉也睡不着。
头顶,是均匀平稳的呼吸。
岳如银仰头。
夜无尘双眼紧闭,纤长的睫羽盖在下眼睑上,睡得正香。
视线下移,昨日那张点燃火苗的两片薄唇严丝合缝合在一块。
朝阳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少了些许清冷,多了一份柔和。
这时,外面的走廊上响起木板吱呀吱呀的声音,故意放轻的脚步声钻进岳如银耳朵里。
他轻轻拿开腰上的手臂,轻手轻脚挪动身体。
由于是睡在里侧,下榻时必须从夜无尘的身体上过去。
岳如银多加小心,生怕榻晃动丝毫,将熟睡的人吵醒。
好不容易一只脚迈下榻,另一只脚刚抬起,腕上忽地一紧,天旋地转,身体腾空。
眼看着地面与脸的距离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岳如银认命闭上眼,脑海中飘过一个念头。
等一会,他要同这只手的主人算账!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岳如银睁开眼,前面是干净的地面,腹部贴着一双坚实的双腿。
那只脚腕上的手还没有松开,身后传来夜无尘关心的话语,带着刚睡醒时浓重的鼻音。
“月哥,你在做什么?”
岳如银闻言,两只手撑在榻上,支起身体,回过头道:
“我倒想问你做什么?”
夜无尘没听懂他话中的含义,眼神懵懂。
见他这样,岳如银双手再用力,想要直起上半身。
不料,榻忽而向下坠。
“咯噔”一声,两人坐的位置的木板断裂,完全没有准备的岳如银再次跌进夜无尘的怀里。
惊魂未定间,房门被用力推开,刘婶儿焦急道:“阿月,出了何事?怎么这般大的动......”
最后一个字生生顿住,六目相对,一时间,不知道谁更尴尬。
刘婶儿的目光先是在岳如银的脸上停留几息,而后又挪到她身下的夜无尘的脸上。
静默是今晚的康桥。
岳如银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从夜无尘身上下来。
他刚起身要同刘婶儿解释,余光瞥见夜无尘半敞的前胸,立刻蹲下来替他整理。
边整理,边小声道:“一会你别说话,刘婶儿年纪大了,不一定会接受你我这样脱离世俗眼光的关系。”
夜无尘老老实实任由他摆弄,回应道:“嗯。”
“还有,在前尘酒馆的这段时日,你我不会再睡一个房间。”
“哦。”
明显失落一声应答,岳如银心里也不好受,手上的速度也故意放慢了几分。
一阵急匆匆的小碎步踢踢踏踏靠近,刘婶儿的身影在他身边停下。
先是两条眉拧在一起,而后双目睁圆。
岳如银以为她要发怒,赶忙站起身,解释道:
“刘婶儿,那个,他是我朋...友。”
最后一个友字轻声落下,几乎听不见,被刘婶儿的又惊又喜的话盖住,
“这不是?道长?”
岳如银挑眉。
刘婶儿直接蹲下来,两只满是沟壑的手颤抖我住夜无尘的手,大声道:
“道长,真的是你!”
刘婶儿激动回头,“阿月,你竟与道长是旧识?”
岳如银挠了挠鼻尖,尴尬一笑,“嗯,呵呵,是啊,呵呵。”
刘婶儿道:“道长来,你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刘婶儿好买些菜,感谢下道长的救命之恩!”
岳如银脑筋一转,扶起刘婶儿往房间外走。
“您现在去买也不迟,让道长好好收拾下。等他出来了,您也就回来了不是?”
刘婶儿忙不迭点头,“对对,你看我,上了年纪,脑袋就是不好使。”
说着,她停住脚步,回身道歉:“叨扰道长休息了。”
说完,她又嘱咐岳如银:“阿月啊,快带道长找间客房再小憩一会,待刘婶儿做好饭,再叫他起来。”
岳如银的手搭在刘婶儿的肩膀上,带着人接着往外走,
“行,您先去吧,这里有我呢。”
送到楼梯前,刘婶儿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一步三回头,
“阿月可要好好招待道长。”
岳如银朝她摆手,失笑道:“阿月知晓,定会‘好好’照顾道长的。”
“好好”两个字他故意咬得很重。
待楼下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他才转身走回房间。
一进门,夜无尘已经穿好外袍,一脸无措立在那里。
“月哥。”
岳如银信步走过去,与他站在一块,无所谓道:
“坏就坏了,错不在你。是这榻年头长了,禁不住两个大男人的重量而已。”
“好了,刘婶儿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呢。”
岳如银边说,边用肩膀拱了几下夜无尘的手臂。
夜无尘不好意思道:“月哥,别打趣我了。”
瞧他脸皮实在薄,岳如银撸起两侧的袖子,道:
“好,不闹了。咱俩赶紧收拾下,等吃过朝食,你同我去镇上再买一张新的回来。”
“我来吧,月哥休息。”
“我都休息够了。咱俩就别谦让了,再拖下去,刘婶儿回来,都干不完。”
夜无尘道:“好,听月哥的。”
岳如银甚是满意他这样子,上前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又马上离开,眼尾上扬。
“真乖。”
将坏掉的榻挪到院子中,两人也出了一身汗,坐在院子里吃口茶解渴。
汗还未完全消下去,刘婶儿两只手提着满满的两筐新鲜食材赶了回来。
“让你们久等了,刘婶儿这就去做饭。”
岳如银从椅子上起来,上前想要接过她手上的筐子,道:
“我帮你。”
刘婶儿拍掉他的手,道:“你快去和道长坐着聊会天,饭马上就做好。你就别去添乱了啊。”
这时,一道熟悉的味道从院门处飘了过来。
岳如银警惕望过去。
天清歌一身素白立在那儿。
与平日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没有穿着太微山师尊的服饰,而是一身常服。
卸掉头顶的银冠,头发高高束在头顶,少年气十足。
夜无尘从位置上站起,“师尊。”
天清歌点头,面色沉重,“嗯。”
刘婶儿似乎也察觉到空气中的寒意,道:“阿月,这位也是你的朋友吗?”
岳如银怕她担心,笑着道:“嗯,他是无尘的师尊。”
刘婶儿似懂非懂,“那应该也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他暂时还不清楚。
可来者不善,他却完完全全看得出来。
岳如银推着刘婶儿往伙房走,“您快去做饭,两个多月没吃到您做的饭,阿月肚子里的蛔虫馋的不行!”
刘婶儿被他的话逗笑,没了方才的拘谨。
“你就知道哄我,若是真想,怎么两个多月才回来一次!”
岳如银凑到她耳边道:“都是阿月的错,一会要打要骂随你,这会儿给我留点面子。”
刘婶儿偷瞄那边一眼,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快过去吧。”
安抚完刘婶儿,他这才安心往方才的位置走。
一直站在院门前未动的天清歌,也朝他二人走了过来。
三人立在桌前,岳如银收回笑脸,道:“不知天道长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天清歌只觑了他一眼就移开,凝视夜无尘,“迫不及待下山,就是为了他。”
夜无尘承认道:“是。”
“你将师门放在何处?”
“无尘已完成师命,亦将所发生之事全部告知师尊。”
天清歌眉头一拧,“你是想叛出师门?”
夜无尘朝他鞠了一躬,然后看向身侧的岳如银,
“无尘今生已找到唯一要守护的人,还望师尊成全。”
天清歌道:“你从小便是由我一手培养成人,现如今,为了一个外人,竟敢一次次忤逆我的话。”
夜无尘道:“月哥不是外人。”
天清歌道:“我若是不成全呢?”
夜无尘追问:“师尊想要如何?”
天清歌抬腿迈步,绕着岳如银走了一圈,最后定在他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膀。
宽大的袖袍盖住天清歌的手,岳如银转动眼珠瞧见的,只是一截袖袍。
他稍稍朝旁边侧了下身体,躲掉那只手。
天清歌的手再一次抬起,这次并没有搭上他的肩膀,而是食指指着他,道:
“刺他一剑,刺哪里都可以,我就成全你。”
岳如银闻言,连忙转过身,“你这是强人所难!”
天清歌冷着脸,道:“是又如何?我从小培养长大的接班人,就这样被你拐走了,你为了他,区区一剑都受不得?”
岳如银觉得天清歌的话有些好笑,“别说是一剑,两剑、三剑我都受得住。”
说完,他大步一跨,弯腰抽出腰侧的龙吟剑,将它塞进夜无尘手中。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来前,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朝手臂一刺,紧接着迅速拔出。
“扑哧”。
剑刃扎入肉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被拔出的那一瞬,鲜血自伤口处流了出来。
夜无尘紧张道:“月哥!”
岳如银垂着手,任由血顺着小臂往下淌,“我没事。”
他转回身,与天清歌面对面,直视对方的眼睛道:“他刺完了,你可以走了吗?”
天清歌眼底的怒火已燃烧至顶端。
他的视线在岳如银与夜无尘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行至院门处时,天清歌顿住脚步,背对着他们道:
“你与他,注定不会修成正果。”
岳如银望着他的背影,道:“没漱口就出门可不太行啊,天道长?”
他的话犹如石沉大海,未掀起任何波浪。
天清歌的身影一消失在二人的视野内,夜无尘赶忙端起他的手臂,声音颤抖,
“月哥。”
岳如银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伸进怀里,从里面掏出一个药瓶,塞给夜无尘。
“我没事,快点给我撒上小家伙给的药粉,一会儿刘婶儿出来瞧见了,又该絮叨了。”
药粉洒在伤口的那一刻,岳如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紧了紧,上药的动作也放慢了几分。
岳如银不满道:“快刀斩乱麻,你这样,只会延长疼痛的时间,直接洒满就成。”
夜无尘的手抖了两下,最后一鼓作气将药瓶内所有的药都撒了上去。
岳如银屏住呼吸,等疼痛稍缓,才将憋着的那口气呼出。
一只在伙房忙活的刘婶儿端着一道菜走了出来,探头查看一番,道:
“那位好人道长怎么走了?”
岳如银赶忙用袖袍盖住伤口,换上笑脸,
“幸好走了,不然都不够我吃的。”
刘婶儿哭笑不得,“小馋猫。”
她放下手中的盘子在桌子上,“你俩先吃着,下一个菜马上就好。”
刘婶儿又急匆匆离开,留下岳如银与夜无尘二人。
这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紧接着呼吸困难,浑身燥热,钻心的疼在四肢百骸渐渐朝中间聚拢。
这种疼痛他最是熟悉不过,预感到不好,岳如银一字一顿道:
“无,尘,快带我,离,开,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宝儿2023最后赶走所有霉运,迎接崭新的一年!
码着码着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