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同无尘讨了些酒后，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等他翌日醉酒醒来，早已寻不见无尘的踪影，桌子上留了张纸条。

说是天帝召见，让他醒来后，将桌上的吃食吃掉。

岳如银看着桌上的几个小菜，还有一碗仍旧冒着热气的热汤，心下一软，昨日的患得患失消散一半。

自那日后，夜无尘几乎日日都来聚魔岛。

每次来，都会带些吃食。不仅有他的，还有其他魔族之人的份。

渐渐相处中，夜无尘竟比他先一步，同魔族的关系亲近起来。就连小离那三个娃娃，只要夜无尘一日不来，都会在他耳边念叨。

一晃，五年已逝。

从最开始外界对岳如银突然入魔并且成为魔尊时的忌惮和嘲笑，渐渐转为仁善和眷顾生灵的众生平等。

虽说还有少数的不理解和嘲弄，但对于困在聚魔岛的岳如银，任何风声雨声都丝毫传不进他的耳中，自然也就影响不到任何情绪。

人间的年关将至，夜无尘被天帝派去镇守东海一带，已有月余。

除夕前夜，岳如银百无聊赖，教起了小离三个娃娃折纸。

这是他在人间游历数年学到的。

当初只是觉着好玩，现如今，却要拿来打发时间。

三个娃娃对折纸很是新奇，一直缠着他折了近百种的造型。

待四人将所有折纸折完，周围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

折纸如湖泊，将他们围了起来。

三个娃娃笑得合不拢嘴，小萱拉住岳如银的袖子左右摇晃，雀跃道：

“大哥哥，我们叠了这么多，无尘哥哥回来见到，会夸奖我们吗？”

岳如银闻言，摸了摸她的头，故意拧起眉，“大哥哥的夸奖不好吗？”

小萱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软声道：“大哥哥，小萱不是有意的。”

岳如银挑眉。

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小萱继续道：“小萱知道大哥哥也很想无尘哥哥，不该在你面前提起他。”

小萱仰着头，天真道：“大哥哥，无尘哥哥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的，你别太想他了。”

岳如银浅笑，“我哪里表现出想他了？”

小萱抬起小手，指着他的眼睛道：“大哥哥每日坐在这里，时不时就往外面望。无尘哥哥每次来，都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我有吗？”

小萱认真点头，“有的。”

岳如银还是不相信，侧头问另外两个娃娃。

“我有吗？”

小离和小羽也连连点头。

岳如银笑着辩解，“也不是只有无尘哥哥会从那里过来吧？大哥哥的几个朋友也会从那里过来啊！”

小萱轻轻摆头，双手环胸。

那模样，倒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不一样的。你看无尘哥哥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不一样。”

“有何不同吗？”

“阿娘等着阿爹回来时，就是大哥哥这个眼神。所以小萱觉着，你一定是想无尘哥哥了。”

岳如银愣住。

他在不自觉间，想念无尘？

从前，他与无尘也不是日日相见。相反，一月都未必能见上一回。

后来去了凤麟洲，也有三百多年未见。虽然偶尔会想起他，但也不是如最近这般，

反复。

岳如银这才意识到，每日他带着三个小娃娃玩耍的地方，正对着门口。

他收回放在小萱头上的手，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糖拨开塞进嘴里。

桂花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味道虽然有些怪怪的，但他想，无尘一定喜欢。

“福兮祸兮，注定会累及身边之人。”

脑中忽而闪过沉重的声音，岳如银怔愣住，目光呆滞。

恐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如数把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扎着胸口。

是最近的生活太过安逸了，以至于他竟将这句话抛之脑后。

岳如银回想近两年的时光，发现了之前未放在心上的事情。

有时，他能瞥见无尘藏在宽大袖袍下的伤痕，也能感知到法力的波动。

却始终没有多想。

虽说镇守东海有时负伤是难免。

可近两年，似乎频繁了些。

那句预言，难道再一次应在他身边的人身上了吗？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

身侧的呼唤令岳如银抽回神来。

他轻扬两侧的唇角，不想让三个小娃娃担心。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话落，他站起身，准备回寝殿。

“大哥哥回去小憩，日头落了，给你们三个做糕点吃好不好？”

一听有糕点吃，三个小娃娃欢呼雀跃。

岳如银抿唇一笑，大手一挥将地上所有的折纸规整到一起，这才离去。回到寝殿的榻上，脱下长靴躺在上面。

柔软的被褥在身下榻进去一块，他拉过被子，蜷缩成半圆的姿势，将自己包在里面。

他曾有所耳闻，世人认为，在娘胎时的胎儿时期是最安全的。

所以，缺乏安全感的人，习惯性会缩成一团。

可他，化形于天地间，并没有娘亲。

他只是觉着，这样会让他有归属感。

岳如银盯着被子露出的一角微亮的光，若有所思。

无尘那边，是时候该远离了。

如是想着，下巴沉的更低，几乎要抵在双膝上。

这时，木质台阶“吱吖，吱吖”发出声响。

熟悉的脚步声从上面下来。

即使躲在被子里，岳如银也能感知到夜无尘身上独有的木质香在鼻翼周围缠绕。

即将见到日思夜念的人，岳如银心底喜悦与担忧参半。

他掀开被子，夜无尘也正巧来至身前。

汗打湿了发，粘在脸的两侧，黏黏的。

一滴汗珠正巧从他光滑饱满的额头留下来，顺着鼻梁，滑至鼻尖，又掉落到唇珠上。

刚想仰起的头放下，他从怀里取出帕巾擦干净脸上的汗，才再次仰头。

“回来了。”岳如银说完，就觉着这句话有些不太对。

还未深究，就发现面前的人，比他更不对劲。

终日白皙毫无血色的脸上，出现了一小片绯色的红晕。

岳如银赶忙站起身，忘了要疏远的念头，脸凑了上去，关心道：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他这一凑近更不妙，夜无尘的耳垂也红了起来。

岳如银好奇打量，那双灰色的瞳仁飘忽不定，一直在躲避他的视线。

接着，就听他开口道：“怕岳哥在等，飞得快了些。”

岳如银了然点头，刚要撤回去，胸前一双手抓住两侧的衣襟，打断他的动作。

夜无尘目光在他露在外面的锁骨游移，“别着凉。”

岳如银噗嗤一笑，道：“这么冷的天，你都热到发汗，我怎么又会着凉？”

他半垂着眸，凝视夜无尘的脸。

对方神色认真，动作温柔，在替他整理前襟。

想到这，心底里刚刚冒出的一丝不舍，直接被他压了下去。

“无尘，今晚陪我吃杯酒？”

夜无尘的手微颤，抬眸。

二人的额头几乎挨在一起，鼻翼的呼吸纠缠着彼此。

岳如银以为他不同意，连忙改口，“你不吃也没关系，陪我说说话？”

夜无尘垂下眼，将前襟的衣裳整理好，放下手道：“好。”

岳如银愉悦道：“行，那你先坐在这等我一个时辰。我答应给三个小娃娃做些糕点。

“我帮你。”

岳如银拒绝，眼神聚在夜无尘袖子下若隐若现新增的伤。

“你受了伤，莫要乱动。”

“不碍事。”

岳如银知晓他倔强的性格，眼珠一转，道：“你去将我们今日折的折纸找地方挂起来吧。想挂哪里，问小萱她们。”

夜无尘沉默几息，道：“好。”

他刚转过身，岳如银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糖剥开，往夜无尘的嘴上凑近。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唇瓣，岳如银似是被灼到，赶忙将糖块塞进他嘴里，转身往灶台的方向走。

“桂花味的，你应该会喜欢。”

身后的人轻声道：“喜欢。”

这一声“喜欢”脱口而出，不经意间，重重砸在岳如银左侧的胸腔。

心跳声骤然变大，在耳鼓旁躁动。

索性，在说出“喜欢”两个字后，夜无尘便离开了寝殿。

岳如银深吸一口气，抚平狂跳的心脏，自言自语道：

“不妙。”

一个时辰不到，岳如银便做好糕点。

这次他做得多了些，想着同魔族的人一起分享。

虽说，五年的时光过去，魔族的人依旧对他怀有防备和畏惧。

但他还是想与这些人亲近一些。

用法术将糕点传送至上方的宫殿，岳如银踩上台阶紧随其后。

刚上去，夜无尘也带着三个小娃娃走了进来。

外面漆黑一片，宫殿内灯火如昼。

岳如银问道：“折纸挂在哪里了？”

小萱跑过来，抱住他的膝盖，道：“挂在外面的墙壁上了，可好看了。大哥哥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岳如银指了指盘子里的糕点，“明日再看也不迟，这些糕点你们与族人分了去，我与无尘哥哥有事要谈。”

小萱失落地点点头，“好吧。”

“快去吧，叫上你们的阿娘一起分。”

三个小娃娃重重答应道：“嗯！”

岳如银这才看向夜无尘，扬起下巴，“我们走吧。”

他在前面带路，夜无尘就如小时候一般，跟在他身后，一块走了下去。

岳如银看着桌上的糕点，道：“有些简便，凑合吃吧。”

夜无尘闻言，再次取出乾坤袋。

瞬息间，桌子上又多了四道精致的菜肴，隐隐冒着热气。

岳如银莞尔。

两人刚坐下，岳如银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直接吃进肚里。

胃里顿时火辣辣的，他轻轻皱眉，吐着气，缓解直冲味觉的辣意。

稍缓，岳如银才拿起面前的筷子，送进嘴里今日第一口菜。

一杯接一杯下肚，脑袋也开始发晕。

他一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桌子上，静静观察。

面前的夜无尘腰板笔直坐在那里，动作优雅品尝菜肴。

从前，他只觉着无尘面容俊逸，并没有旁的心思。

可如今。

岳如银只觉着那一开一合的薄唇，甚是诱人。

脑子里灵光一闪，再加上醉意上头。

他斟满酒杯，一只手端起，另一只挑起夜无尘的下巴，拇指左右摩挲。

冰凉柔软的触感，刺激着岳如银每一寸神经。

他幽幽开口道：“无尘，岳哥有些好奇，这杯酒吃进去，你的唇会不会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冬至，祝各位宝儿冬至快乐！包饺子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