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一阵闪烁,王银蛾垂下头颅:“是人是妖,重要吗?”
却听秦母道:“无论是人是妖,他于我王家有恩,如今落难,我王家虽无法竭力相救,可也不能落井下石。”
“我问你这话,只是怕你知道后心里嫌恶。”
王银蛾暗松一口气。
面上嗔怪道:“娘亲,你女儿是这样的人嘛?就算他是妖,我也不会放弃!”
“胡闹!”突然王父拍桌而起,指着她母女二人道,“若是妖物,你们简直是引狼入室!”
王银蛾杏眸圆睁,反唇相讥:“我们这个家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
秦母亦不满地看王父一眼,冷喝道:“没事干撑的,去把猪圈扫了!待在家里吃闲饭吗?”
“人家于我们有恩,万不可恩将仇报。银蛾,可千万别学你爹,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秦母又嘱咐道:“对了,晚上你给梁夫子送些饭菜和床被去。”
王父听得眉头紧皱,满腹委屈无从发泄,正要开口,秦母却连眼风都不给他一个径自离开。
眼看王父又看向自己,王银蛾也赶紧溜出堂屋,不想听他发牢骚,临走前还道:“爹爹,别忘了打扫猪圈!”
“哼——这个家里是越来越没有老子的地位了!”可是他不敢当着母女俩面说,要是真搞起架来,她们娘三个绝对伙同起来把他轰出家门!
他活了这么几十年,还是不明白,自己既不讨爹娘欢喜,又不讨儿女亲近,连自己暖被窝的媳妇都嫌弃他。这是什么世道?苍天无眼——
还未彻底入夜,长街两侧的民居却都紧闭门扉,只怕那狐妖逃出来作害。
王银蛾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抱着床被慢吞吞地往关押狐妖的地方走,看守的衙役痴痴看着她,说的难听点口水都要流出来,正和旁边人搭话:“唉,我要是有这么体贴的媳妇就好了!”
“我也是,到现在肚子还饿着呢!”
“没准这食盒是通融我们的呢!”一人猥琐地笑笑,眼神在她身上打转。王银蛾假装没看见,眼神却冷下来。
对面的衙役嘲笑他:“你真是痴心妄想!人家那颗心都拴在笼子里的妖怪身上——”
“不是,你别说,我觉得有可能。妖怪又不能娶她!”那衙役咂吧了下嘴,继续臆想,“我可是正经公务人员,吃的是官粮!要是我拿些一二十两银子下聘娶她做小妾,岂不美哉?”
“得了吧。人家连白老爷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你?”
“哼,我可比白老爷有前途多了!家里也只有一个粗鄙妇人——”说着,那衙役又开始幻想起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来,“虽说到时年纪大了些,但毕竟是美人——”
两人在这儿自顾自地说着话,丝毫没避讳其他人。
梁月庭困在笼子里,听见两人下流的话,两条眉毛紧蹙,正要出手小小教训这两个家伙。
忽然,一阵香风飘来。原先那两个衙役停止了下流的想法,一本正经道:“王姑娘,这可是关押妖物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进去!”
谁料,王银蛾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绕开两人走向竹笼,俨然没把衙役放进眼里。
走到竹笼面前,她放下被褥和食盒,一边替他布菜,一边嘱咐说:“你先吃饭。”
梁月庭道了声谢,拿过筷子,面色犹豫。
终是,启唇道:“慕光,天黑危险,路上小心。”
王银蛾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又偷觑一眼不远处面色恼怒的两个衙役,抿唇一笑:“知道了,你先吃吧。”
在梁月庭吃饭的功夫,王银蛾帮他把被褥塞进笼子里,费了老大劲,好在带的是薄被不然根本塞不进去。
等梁月庭用完,她再把碗筷收拾进食盒,也不搭理那两个衙役径自离去。
长街寂静,偶有远处的一两声狗吠随着夜风飘来。
后面响起些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王银蛾左右环顾,街边民居皆紧闭门扉,又听声音近了些,眼神微暗,转而提着裙摆钻进了另一条石巷子。
大家都是住在这里许多年的人,哪条巷子通哪条又不通,都是熟门熟路了然于心。
王银蛾一进那条绝路巷子,便朝空气喝道:“还不出来,等着做什么!”
“哈哈,你这小娘子怎么知道我在后头,难不成是春闺寂寞,早早留意我了?”
听那声音应是看守梁月庭的衙役之一。
罔顾执法,好色下流,那便送他下地府一程!
“小娘子怎么不回话?”那人痴痴盯着王银蛾的背影,只觉得心口被一股热流冲撞,忙不迭往前迈一步。
“停!”
王银蛾冷笑着转身,上下打量衙役片刻,忽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衙役心喜,答道:“涪陵刘家村刘十七是也。”
说罢,上前来捉王银蛾的手,却见她忽然张口道:“十七郎去吧!”
一道白影凭空出现,咻地掠至刘十七身上,咯吱咕噜几下便将其头颅吞个干净。
再眨眼,那白团子立时变作一个和刘十七一模一样的人,朝王银蛾鞠了一礼,随即退至角落里。
拍掌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穿玄衣劲装的青年步入巷中,面含讥笑。
“白虎,卷烟城狐妖之事可与你家主子有关系?”那青年正是与她不对盘的白虎,不过他如今倒是帮她一回,王银蛾尽量撇开偏见,尽管还是互相看不顺眼。
白虎道:“我帮了你,你就是如此质问我?”
“非也,这是两码事。”说着,王银蛾俯身行礼,“小女子在这里向你道谢。”
“我看就算光凭你一个人也能解决了这下流货色。”说着,白虎意味深长地睨了眼她袖中隐约可见的匕首。
“不过,你方才所言,我大可以告诉你,我家侯爷日理万机,是没有那个闲心霍霍他人。”
“哦,那我便放心了。”
王银蛾又行一礼,正要告辞离开,却听白虎问道:“听非青说,你想要救那个梁夫子?”
“是啊,难道大人好心援助?”
“倒未,我只是提醒你,和人做交易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白虎来去自如,眨眼消失在面前。
王银蛾对那还立在角落里的“刘十七”挥了下手,刘十七无声地把人处理干净。然后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鬼啊。
她一个人在原地又站一会儿,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巷子。
淡淡的血腥味消散在风里。
回到家里,王银蛾看见秦母东张西望的样子,不由问道:“娘亲在做什么?”
秦母一看是她,当即松了口气,走来捉住她一条胳膊,神色懊悔道:“我之前真是糊涂,叫你一个人送饭去,万一出了意外,教我怎能承受?”
王银蛾觉得好笑,转而拍拍秦母粗糙的手掌安慰:“娘亲,我这不是安全回家了。”
翌日,王银蛾提着东西拜访那些亲眼看见妖物的邻里,询问半天,都说只是白狐。
王银蛾不禁有些懊悔。总不能让刘十七出面,变成白狐在城里走一圈……她想得好笑起来。
正犹豫间,迎面冲过来一个小胖墩,边跑边叫:“银蛾姐姐——”
“不好了!我娘说,三日后当众烧死梁夫子了!”
“什么!”王银蛾愕然抬眸,“怎么会这么快?”
她喃喃低语了句,滚滚没听清,想要询问时肩膀被人按住。
王银蛾问:“滚滚啊,你的手艺有没有荒废?”
虽是不解,滚滚仍然诚恳答道:“我爹知道后很欢喜,平常读书空闲就会教我做木匠活。”
“那梁夫子平日对你如何?”
“梁夫子是个很好的人,会给我耐心地讲题,还会给我们班的学生买吃的,也会教我做会飞的木机关。”
“那你希望看着他被人烧死吗?”
滚滚似乎有些害怕,急忙摇头。
“现在你有个机会,只有你才能救梁夫子。”王银蛾垂下眼,语气透出一丝落寞。
滚滚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冷不防听她这样一句,忍不住打了个哭嗝:“什么?”
王银蛾俯首低语。
“记住,要赶紧。”
留下这句话后,王银蛾马不停蹄地赶往城中最大的客栈。方踏进客栈大堂,一眼看见非青下楼,眼神一亮,趋步快走道:“非青。”
非青做个邀请的手势:“王姑娘,我家公子久等了。”
包厢里布置清幽雅致,陆邢台穿着稍厚的春衣坐在一侧,见她来了,抬手斟了两杯茶道:“尝尝。”
王银蛾叹一声气,坐到另一侧,将那杯茶端在手中说道:“我想陆公子知道我的来意。”
陆邢台缓缓一笑:“王姑娘也应该见过白虎了。陆某恕难从命。”
“难道这件事真的没有迂回之地?要救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勾出一丝讽笑:“情真意切不见得别人珍视。”
“那又如何?我只要他好好的在我身边。”
“咳咳!”陆邢台突然用帕子捂脸,继而爆出一阵咳嗽,面色涨得通红。
他道:“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上,你去西山取来我要的百年灵芝,我便答应你。”
“可以。只是堂堂侯爷竟然还缺灵芝?”闻言,王银蛾眉梢微扬,笑道,“不过我三天内赶不回来,你可不能负我约——”
“你想得美,当然是你何时取来灵芝,我就出面阻止众人纵火。”
看着陆邢台那副得意的笑脸,王银蛾一阵气恼,起身要走。
陆邢台不急不慢地叫住她:“你现在走,也来不及。晚点我会派人用法术将你送去西山。”
她这才笑而落座,端起茶盏浅呷一口:“味甘清冽,唇齿留香。好茶。”
陆邢台不禁莞尔。真是的,得了便宜就给笑脸,反之理都不理你!
王银蛾看着茶水的波澜,忽然道:“原先以为你存心为难我,不想你却是捉弄我,逗我呢——”
不知为何,在陆邢台面前,她可以完全暴露自己的本性,说话也不必小心谨慎。
她道:“叫我去捡灵芝,倒不如让你呼风唤雨的属下弄几百棵熬汤喝呢!”
陆邢台却摇头道:“不然,你又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要想摘到灵芝也是困难事。”
“是啊,所以小女子在这里谢过侯爷放水之恩。”
默了片刻,包厢爆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
王银蛾想不通,这心机深沉的陆邢台竟然愿意帮她,还不止一次,到底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做?总归不会是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