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短暂的叙旧后,王银蛾默念遁身诀回到营地外,正要经校场回去。
一个小兵跑来报道:“岐王来了,正寻掌史大人。”
王银蛾只得快步赶去。
方进营帐,岐王侧首看来,笑吟吟地道:“王掌史,多日不见,此番任务可顺利?”
王银蛾恭谨答道:“回殿下,不辱使命。”
此时,营帐里还有好些人,果都尉、闻含香等将官,岐王手下的书记一名,吴阿壮也在。王银蛾看这阵仗,自忖自己怕是来迟许久了,当下向岐王几人道歉。
“其实本王这次来是要犒劳你们,另外想听听鲤鱼镇具体的细节。”
众将官如实禀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岐王沉吟着开口:“如此说来,有神仙方士助那伙山匪作恶。”
王银蛾环视一圈,见无人开口,这才站出来道:“是,不过,卑职在清剿山匪之时并未见过此人,不知此人目的究竟是何。”
岐王点点头,忽而唤道:“萧一,把东西拿来。”
萧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营帐里,双手托着一只木碟上面放了两只卷筒和几枚背面朝上的令牌。
“此番朝内变动不安,蛮族蠢蠢欲动,本王迫需一名老将去边关镇守抵御蛮族阴谋,果士杰你可愿意?”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果都尉单膝跪地,沉声抱拳:“卑职愿往,替殿下分忧。”
“好,本王封你为平威少校,择日你就领一千兵马出发,这是你的任命书和兵符。”
果都尉受令,接过东西道谢。
众人见那托盘上还有一卷筒,不知是留给谁的,当下心惴惴起来。
王银蛾似有所感,仰头看去,岐王定定看她,道:“王慕光,这几年你成长得很快,可是还不够。今日果都尉临危受命,去了边关,主官职位空缺下来。你的功绩也够了,就由你上吧。”
王银蛾愕然无语,只听得四周响起连连惊呼之声。
众人知晓王银蛾这人的本事,可短短三年就爬到这个位置属实让人有些不服气。众人想起王银蛾初来乍到就是掌史的职位,现在直接越级成都尉,这其中没有岐王推波助澜,他们是不信的。
可是他们又能怎样,王银蛾军功比他们多是实打实的,又有岐王在前面替她开路,众人纵使嫉妒酸意如海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王银蛾自然也料到了这些事,她向来是个怕麻烦的,正想要拒绝,岐王却微沉声音:“这世上只有刀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王慕光,你是怕你能力不够吗?”
这话委实在提点王银蛾,她这个人骨子里自傲得很,若是怕能力不够用,当初她就不会答应投入岐王门下。
王银蛾沉思一番,当即单膝跪下道:“卑职谨谢殿下赏识。”
岐王笑了笑,向萧一使个眼色。
王银蛾接过那卷筒,与众人灼灼目光擦过,打开一看,竟是一副旗帜。
岐王道:“日后,这就是午马营的令旗了。”
王银蛾颤抖着手摩挲上面的绣纹,心脏陡然鼓胀,旗帜上面不是翱翔的凤凰,而是一只飞蛾。纵使知晓岐王好意,可是王银蛾还是差点被这只丑蛾子给气倒了。
岐王呵呵笑了一阵,竟难得解释:“府里婢女手艺不精,只能是这样了。”
她见王银蛾一副气得茫茫然的样子,不禁有几分心虚,温声道:“那这样吧,旗帜的事你自己想办法。本王,就封你为慕光都尉。就这样决定了。”
岐王说罢,饿着肚子,领人匆匆离开。
众人还处在震惊中,许久回不过神。
果都尉抱着一只箱子走来,递给王银蛾,抱拳道:“恭喜了,慕光都尉。”
王银蛾神色微变,把卷筒收进袖中,再接过那只箱子。若无猜错,箱子里就是午马营的机密文件和兵符。
她道:“果都尉,也恭喜您。”
“不敢当。慕光都尉年纪轻轻,往上爬的功夫却不可小觑。”
王银蛾眼神微凛,笑容却不变:“不过是脚踏实地做本分事罢了。可能是我命好吧。”
两人话语间争锋相对,其余人听得直冒冷汗,生怕打起来祸及无辜。一个是即将升迁调走的老前辈,一个是风头无两的新上司,谁敢招惹?
好在王银蛾不是不识时务者,当下检查箱子确认无误后,笑道:“平威将军请自便。”
“闻含香,你即刻把营中将士功过情况统计上来,其余各将属官协助闻含香收集资料,我要亲自进行赏惩。”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是先赏功惩戒,立新官之威,直接让军营的将士和她捆绑利益关系。
吩咐完,王银蛾悠哉地抱着箱子回住宿的营帐。
不多时,王银蛾成新任都尉的事立刻传遍了午马营,营中人都在私下议论。
苏幕刚给受伤的士兵医治完回来,一路上听见风言风语,踏进营帐看见王银蛾懒懒靠在床头,忍不住道:“你不要紧吧?外面那些人都在议论你的是非。”
王银蛾正在看书,头也不抬道:“木秀风欲催之,不用管他们。”
“可这样发展下去,不利于你的名声。”
“越是在意这种东西,他们就越是得意。他们且得意着吧。”王银蛾轻笑声,忽然抬首,盯着苏幕的脸道,“疤痕都淡掉了,我就说吧,这药效很好的。”
苏幕嗤一声,撩开幕帘,边走进最里面的隔间,边道:“还不是梁大哥的药。”
“他送给我的药,不就是我的药吗?”
闻含香走近营帐,听见里面有人声在斗嘴,当即嘴角微勾,随又想起什么事,笑容敛了。
她压下心中复杂情绪,走进营帐:“你们两个真是闲不住。”
王银蛾若有所思:“闻含香,事情办的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闻含香身形一怔,道:“你说要论功行赏,他们巴不得呢。怎么为难?”
“这样便好。我还怕因我之事牵累你受人刁难,如此,我放心了。”
一张半透明的白色帘幕隔着,两人互相看不清对方神情,只有声音通畅无阻。
闻含香突然道:“我其实有些嫉妒你。”
最里面窸窣的动作骤然停止,苏幕屏气不作声。
王银蛾单手支颌,神情懒洋洋:“我知道啊,人之常情而已。”
闻含香猛地转身,背对向帘幕后的她,颇有些自怨自弃。
“我也不想嫉妒你,可是总是控制不住。我没有美貌,没有突出的才华,没有很强的实力,没有贵人相助。在你面前,我本就平凡的东西更显鄙陋。”
“闻含香,你觉得我是美玉珠宝,精雕细琢无不完美,在我面前你鄙陋不值一提。
可那只是你眼中的我,实际上我只是一扑泥土,有时候会低贱到尘埃里。你觉得我美好,只是因为你只看到了我好的那一面。
而我看你,纵使没有那些条件,你也不会因此失色,因为这世上人本就不完美,若非要比喻,我可能是泥做的瓷,而你可能是泥做的陶器。有些事本就天生注定,改变不了,可难道细腻如玉的名瓷真就比古朴自然的陶器高贵一筹吗?”
王银蛾心不在焉地翻掉一书页,“我是不这样觉得。”
闻含香身体猛地一颤,掉头跑了出去。
苏幕叹道:“闻含香还真是个勇敢的女子。”
到了下午,王银蛾搁下书打算出门走走,路上遇见闻含香。两人一时有些无言。
路过的士兵们纷纷朝这边看来,王银蛾微笑道:“事情处理得怎样?”
闻含香颇有些尴尬,只得点头:“快了,一会儿整理完了再拿给都尉大人。”
“闻含香,你私下叫我姓名好了。”王银蛾淡淡笑道,转身要走,忽想起别的事,“麻烦你转托一声,让其他将官晚上酉时三刻,到原来营帐开会。”
“是,都尉大人。”
到底有些事情还是变了。她与闻含香成了上下级,身份上有了区别,再不能同往前一般要好。
是否人人都是如此?王银蛾弄不明白,也不在意,她总是一个人,习惯了。
晚上开会,诸将官中虽有许多人不服她,但到底给了面子来参会。
王银蛾言简意赅,把论功行赏和惩罚之事安排下去择人督促,此外又把征收新兵入伍的事提了提。
“鄙人初任此职,有许多事情还不熟练,望请诸位赐教。关于这事,诸位有什么意见,尽管提,等过几天赏罚的事处理完毕后,大家就商量着把议案提上来。”
一个姓陆的将官站出来道:“眼下局势不太平,随时要用兵马,恐怕武器和战马不够用,而且骑兵营训练一些严苛于普通军队,若从普通人里招进新兵恐怕费时太长,难以成事。”
王银蛾点点头:“不若向其他军队调度士兵过来?军饷武器等物资的事,我会写信向岐王提一提。其他人呢?”
“都尉大人,卑职有一疑问。”吴阿壮保拳道,“若向其他军队调度兵员,恐怕有损午马营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眼下,乌陵局势尚且太平,训练骑兵也有比较充足的时间。卑职更倾向于民间征兵,择优录取。”
没想到关于征兵的事,一群将官竟突然争执起来。
王银蛾拧眉沉思,颇为苦恼。她对这些细节并不熟悉,身边又无一个懂行又靠谱的人辅佐,自然处理起来头痛得很。
想了一会儿,她突然摆手叫停,沉吟道:“吵来吵去也没用,你们回去后各自拟订方案,再交给我。”
“都尉大人,我们武官还要写方案?我不认字啊。”
王银蛾睨了眼出声的那人,笑道:“不认字,那就找认字的人,把你的想法和原因记下来。”
武官不是要领兵打战,不是要动脑子想想战事对策?一个方案都搞不出来,那还当什么武官。
王银蛾内心腹诽,面上却温和道:“事情就这些,你们还有别的事要讲吗?”
环视一圈,见无人有开口的意思,她遂道:“没有的话,大家各自散了吧。明午时,还要欢送平威将军升迁出营呢。”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的这个主意,满营的人都传遍了,王银蛾即便不乐意也只能照做。
平威将军在午马营任职多年,和众将士的感情稳定深厚,这一朝升职要调走了,众将士还很不习惯。尤其是新任的都尉还是个女人,到营中不过三年。
他们对女人天生有种怀疑,尽管这三年间王银蛾取得了种种功绩。
王银蛾也深谙这点,可明面上不好多说什么。
隔天一大早,王银蛾就搬出和闻含香她们一起住的营帐,做主将就是有这个好处。她看着全新的家具置办,心中不由有些得意,拿出玉简拨通。
“梁月庭,我升职了。”
对面响起惊讶的声音:“升职?”
“嗯,我现在是都尉了。”
对面沉默了下,随即一个清澈的笑声传来:“真好,你哪一天有空,我们庆祝一下。”
王银蛾扑倒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其实,庆祝什么的我不在意,我只是想见你。”
她闻见一阵阳光晒后的清新味道,下意识想起梁月庭身上的忍冬花气味。虽然昨天才见面,可是转眼又很想念了。
对面人坚定道:“那我来见你。”
“你们有空的话,下午来吧,今晚上有个篝火晚会。”
王银蛾说着,竟有些迫不及待,还想要和梁月庭说会儿话,却被门外的哨兵叫走了。
玉简断开了,梁月庭脸色忽而沉重,忽而喜悦,悲喜交加。
王清源在一边看不下去了,直道:“你笑得丑死了。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慕光她当了都尉,肯定会有很多要忙的事。”
“我既为她喜,又不忍悲怯。”梁月庭顿时收敛神色,微勾起嘴角,“对了,你们不是嚷着要去吃炸麻花和醉鱼吗,我请客。”
另外三人朝他瞟一眼,忍不住打个寒颤,总觉得他这风轻云淡的表情下暗潮汹涌。都怪王银蛾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