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岐王那边谈话出来,王银蛾失魂落魄地下了楼,心事重重,连门口立着的人影都没发觉。
岐王这番提点,必是下定决心要她拜入门下,每一句话都戳中她心口,可是她已同梁月庭约好一起遍游天下。
要是失约,他必会很失落。
可扪心而问,自己在莲花师父那里学了一番本事,难道真就没有一点点心思?
何况,她真能安心苟且过活,冷眼看着她娘亲哥哥嫂嫂还有文嫂她们遭受那些人间疾苦?
可转念一想,她这样渺小的一个人,真有能力帮岐王扭转这朝深渊下滑的世道?
突然,王银蛾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一片黑影落下,不察被一只手抓住手腕,她向前一摔,被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仰首愣住,对上梁月庭复杂的眼神。无话。
良久,她方出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凡间的隔板挡不住仙人敏锐的耳力,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
梁月庭看着她,神情温柔:“我端了醒酒汤发现你不在房里,看到你追着一道人影离开,就一路追了过来。”
“我——”
“岐王和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他闭上眼,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其实你想去,又不敢去吧。”
心里的顾忌疑虑被他戳破,王银蛾脸上再挂不住,红了起来,是羞愧的。
梁月庭默念遁身诀,将她带至镇子外面的溪边。
“为什么不敢去?”梁月庭注视她,忽伸手拂了下她鬓边乌发,“其实,我不想让你去掺和这一滩浑水。可是我抓不住你,更没法强迫你,恐怕我和你约好一起浪迹天涯的誓言要失约了。”
王银蛾心中一紧,捏紧了拳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
梁月庭轻轻地笑了下:“为什么要和我道歉?你要是真有能力,为这天下百姓做一点事,我也会因你骄傲。”
“可是我真有能力做到吗?”王银蛾却自己迟疑了,垂头走到溪边,望向粼粼河面,里面装满了整片天空和颠倒的山岚、飞鸟,还有她皱在一起的眉尖。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梁月庭走到身旁,和她蹲下来看着水里倒影。
忽然,他声音变得坚定:“如果不行,我就留书一封带你走。”
“岐王恐怕会派出无数暗卫追杀我俩。”
梁月庭笑了:“那我和你一起去。你就在乌陵,我除妖回来,还不用到处寻你,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其实生活也是一样的。”只是多了一重重的枷锁。
王银蛾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
两人回去前,还约定好要去乌陵附近的偏远镇子看看,若是岐王真有本事,那该附近地方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如此,才不负她放弃自由去追随某个人的事业。
琴情后来知道这两人的决定,愣了好一会儿,拦住王银蛾问:“我们好不容易救你出来,你又要趟浑水?”
王银蛾还未答话,梁月庭一袖子将他挥开,不满道:“琴情,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决定。”
琴情抿唇,半响叹道:“算了,有麻烦再找我联系。”
话锋一转,“可你师父怎么办?他还昏迷不醒。”
王银蛾道:“我还没定下来,先要去乌陵那边看情况,我师父就先交给你了。”
“啊——”琴情张大了嘴,“不如我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个乐子嘛!”
他刚说完,头顶冷不防吃了个栗子,就听梁月庭道:“王清源现下身体情况不明,还是少走动为上。琴情你带王清源先去土香族县城等我们。”
琴情听罢,只得点头答应。三人商议妥当,就要各奔东西。
不想,这时候门外竟传来喊门声。
王银蛾离门口近,上前开了门,和外面的人打一照面,愣了下:“乌桂,这是——”
乌桂向她们介绍:“这是我师父白头翁。”
“白老先生好。”
三人齐齐道声招呼,只见白头翁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道士,穿着月白道袍,模样仙风道骨,看起来和王清源还是同宗。
白头翁和蔼一笑:“承蒙搭救,老身特地带小徒来向几位拜辞,多谢王姑娘还有二位大侠救命之恩。”
王银蛾听他把自己挑出来道谢,有些讶然。
又听白头翁道:“先前无意一瞥,老身看见有一个穿灰蓝袍子的男人,不知是清源师兄否?”
王银蛾瞪圆了眼,和另外两人面面相觑,点头答道:“是,他是我师父,正在屋里养伤。请问,老先生有什么来意?”
见她问的直白,白头翁也不再遮掩,直道:“在下是天母山中修行的道士,曾在群英大会一睹王师兄的风采,特地来拜见。能否让在下进去同王师兄说两句话?”
原来是王清源的迷弟。王银蛾如是想,却摇头道:“今日恐怕不行,实话告诉你,他现在受伤昏迷不醒,见不得客。抱歉。”
白头翁闻言扼腕叹息,又念叨几句希望王清源快好的话,这才不得不带着乌桂离开。
王银蛾道:“这里是非多,我们还是快走吧,免得又蹦出旁人来耽搁时间。”
这时,客栈下面走来一群家卫,为首的人正是葛世家。他突然打了个喷嚏,狐疑道:“莫非是昨晚上着凉了。”
等他们走到客栈二楼,却发现人去房空,屋子里还弥漫着苦涩的中药气味,想必刚走没多久。
“要去追吗?”一名家卫问。
葛世家摆手:“奇人异士岂是你追得上?罢了,我回去向夫人告罪便罢。”
王银蛾和梁月庭同乘一剑,路上也不停下耽搁,一直飞了将近整天,天黑到一个山坳村落落脚。
村子离城镇远,他们二人一到村里立刻吸引来全村的人瞩目,后又凭着脸在人家院子里混吃混喝。
梁月庭最招人喜欢,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比自己更受欢迎,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眼不眨地打发梁月庭去给人家做活还人情。
一众女子,结了婚没结婚的,都瞪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看梁月庭。梁月庭正在帮作客的人家打扫卫生,可吓得主人家慌手慌脚,跟在他身边不知所措。
王银蛾倒是会偷懒,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慢悠悠地看起来。
篱笆外面的女子们见她悠闲得像个监工,顿时心疼起梁月庭来,纷纷指责她“懒惰”“懒女人”“冷酷无情的夜叉”。
手指在地图上一定,落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标记上,原来这里是平塘湾,再过百里就到了乌陵地界。不算远。
王银蛾收起地图,转身,笑吟吟地看向那些女子,忽双手叉腰:“气不过是不是?”
女子中有一人责怪道:“这样俊俏的郎君你怎能随意使唤,让他做粗活呢?”
“他是我的人,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王银蛾朝那女子做了鬼脸,语气十分欠揍,“你们盯着他宝贝的喊,也没用哦。”
梁月庭在和主人家夫妻聊天途中,听说他们屋顶漏雨得厉害,就自告奋勇上去替他们捡瓦。冷不防听到她这句宝贝,心肝一颤,竟然脚下滑跌掉了下去。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女子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冲破人家的篱笆围簇上来,问这问那。
梁月庭面露尴尬,赶紧冲外面喊了声:“王银蛾,你过来!”
王银蛾好不容易挤进来,就见他被数个女人虎视眈眈的包围起来,又气又好笑。
梁月庭阴森森道:“银蛾,快过来扶你家相公。”
众女人闻言恨恨看向她,恨不得把她活剥一层皮,随又一叹,无趣地掉头走了。
“真是的,原来有主了。”
“可惜了,连个占便宜的机会都没有。”“算了,男人脱了都一样。”
“呵,这恐怕不是吧。”女人们一面结伴走掉,一面说起私密的话题,脸上带着点诡异的笑。
女人们作鸟兽散去,只剩下主人家夫妇对着毁坏的篱笆唉声叹气,可又不敢对王银蛾两人使脸色。
梁月庭整理了衣襟,走过去谦意道:“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这篱笆我会帮你们修复成原样。”
王银蛾也走过去,查看了下道:“只是弄倒了,绳子有些松开,不打紧。”
又看一眼天色,不早了。不知村庄附近的山头有没有凶猛野兽,要是晚间跑进来就不好。
四人赶紧动手修复篱笆墙,一面顶着冷风,一面竟然又闲聊起来。
乡下人总是这样,做活的时候总管不住嘴要说两句,一开闸后话就憋不住,哔哩吧啦问东问西。
那妇人看她二人关系虽密切但又不像平常夫妻般,便存了疑心,话里话外打探她二人真实的关系。
王银蛾心念一转,苦笑道:“不瞒大嫂大哥,我和他其实是私奔出来的。他是个江湖术士,我就跟着他四处流荡……”
妇人啊了声,显然是惊着了,忙劝道:“婚姻大事怎可儿戏,你们若是真心相爱,就多劝劝家里人。私奔可不好受,尤其是你,你一个女孩子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危险。”
说着,妇人鄙夷地看了眼梁月庭,先前还觉得这小伙子生的俊俏,以为是个好的,不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
梁月庭背后一凉,回过身来,有苦说不出。
偏生她胡诌的有理有据,三分真七分假,若不是他是其中主角,他也要信了她的鬼话!
接过梁月庭哀怨的一瞥,王银蛾好不容易忍住笑,继续道:“大嫂你说的有理,我们是冲动了。眼下本就打算回去找家里人商量,可是我们头一次到村子里,竟不知道走哪条路可去乌陵。”
“姑娘是乌陵人士?”
“是啊。”王银蛾甜甜一笑,学着当初在乌陵听到的本地口音,“家里是做小本生意的。”
“来,架篱笆啦!”
妇人的丈夫喊了声,四人齐心把整条篱笆重新竖立,插进泥土里。
妇人拍拍手心的泥土,拉住王银蛾的手道:“乌陵好,我前年去还很繁华呢。听嫂子一句劝,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你家既在乌陵,那便比别的地方安定许多。岐王是个好王爷,自她管辖这几年,我们这里的日子好过上许多。”
“此话怎讲?”
“看来你还真是个大家闺秀,这事也不知道。”妇人嗔笑道,“我们这儿也属于乌陵的地界,上交的赋税都要纳给岐王爷。全国推行的赋税留四纳六,但我们这儿岐王爷推行的却是留六纳四,百姓手里多了余粮,难道不是好事?”
王银蛾笑着应和:“确实。”
“更何况,自岐王接收乌陵以来,山贼和蛮族侵扰都少了许多。所以嫂子劝你,把男人招婿留在家里,省的他到外面抛头露面、拈花惹草。”
妇人声音虽压低了些,可旁边两个男人仍旧听得一清二楚,瞠目结舌地看着妇人说起了驭夫经,王银蛾在边上笑应。
还真是一个人敢说,一个人敢答。
妇人头一次见有个俊俏的年轻姑娘愿意听她讲道理,不由兴致大起,拉着她进了堂屋里烤火,然后和她东扯西扯,后来把村里的八卦也全部告诉她了。
到最后,妇人拍手想起来问路的事,面上露出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明早上,你们出了村子就走北面中间那条官道。”
“谢谢大嫂。”王银蛾没怎么说话,面上笑吟吟地道声谢。
回到客房,就见梁月庭守在门外,看见她眼神一亮,不由抱怨两句:“怎么聊了那么久。”
她不以为意,推门而入,回头道:“人总是寂寞的,何况我一个马上要走的外人愿意听她说心里话——”
翌日,阳光透进窗扇,驱散一阵清寒。王银蛾打了个冷哆嗦,飞快穿好衣物,在桌子上留了一块碎银子后步出房门。
简单洗漱一番,实在拗不过主人家的热情,两人就便吃了一顿早饭,这才贴慰地揉着肚子离开。
出了村子,梁月庭忽问:“我们是直接去乌陵吗?”
“不,”王银蛾看着前方绵延不绝的苍翠,摇了摇头,“我不信一面之词。我打算亲自走访一趟,如果能让我满意的话,再去乌陵不迟。”
梁月庭知晓她脾气倔犟,下定了决心就难以更改,便点点头,大有舍命陪君子的架势。
接下来十多天里,王银蛾多次以各种身份混进城镇和村落里调查民情,有几次她假扮盗贼进镇作恶,差点被捕头逮到抓进牢里,得亏关键时刻梁月庭出手将她救了出去。
梁月庭生性有几分高贵,不愿意和她一样假扮商人、盗贼、乞丐,用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在城外等她。
王银蛾好几次差点被打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恶声问:“我问你,这十里八乡哪个地方最穷,就是穷得吃不饱饭的那种?”
所谓穷地多是非,她去那里调查得出的结论一定会更真实。
那人疑是个纨绔子弟,身上穿着华丽衣裳,被她突然的发狠吓得说不出话,又听眼前的乞丐问最穷的地方,这难道不是该问乞丐自己吗?
好在旁边有个围观的好心人,指了个方向道:“我们这儿是大镇,没有穷到这种地步的人家,当然了,你这种除外。”
王银蛾轻轻丢开纨绔,阔步走开,沿着那人指的方向直到出城也没见到要找的地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路。
突然,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掌,不耐催促:“臭乞丐,别在这挡道!”
她不防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刚要发作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守门士兵粗鲁的动作。
“乞丐也是人,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小心我告到官府去。”
回头一看,却是个布衣钗裙的年轻女子,她面容清秀,身上挎着药箱,一股子药草清苦味道。
旁人有认出女子的,笑问:“秦大夫你是要去给岚琴郡主看病?”
那个推她的士兵一听告官府,立刻偃旗息鼓,不作声了。
女子对王银蛾笑了笑,走上前,塞了一些铜板到她手里,低声道:“这些钱你拿着,快走吧。”
王银蛾愕然,跟着那女子走了好一段路,看见她登上一辆简陋的马车,马蹄嗒嗒,很快马车就消失在官道上。
王银蛾最后还是没找出要找的地方,但那也不重要了,每个地方都有好或不好的一面,这评判标准自在人心。
她默默走回约定的地方,忽听见一阵飘渺笛声,脚步一转,走过一座小丘。她要找的人在那里,一袭青衣广袖随风翻飞,梁月庭靠在枝桠上,正吹着玉笛。
眼皮轻一撩,看见是她,停下吹笛的动作:“怎么样,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她犹自不太服气,闷声道:“去乌陵。”
梁月庭乐得轻笑:“你终于不像个朝圣者,一步步自己找过去了。”
这话意有所指,她脸上一红,但不肯承认自己一开始就相信了岐王真有那个本事。
两人御剑赶至乌陵。
这时候还没到宵禁的点儿,两人借着游侠的身份顺利入了城,一路直奔岐王府。
“劳烦你通报一声,草民王慕光求见岐王殿下。”
门口小厮穿着黑色衣裳,裹着薄棉袄,忙应一声。刚进去不多久,朱红大门訇然拉开,门后快步走出一道锦衣人影。
王银蛾正要行礼,被人伸手拦住。抬首,是岐王那张噙着笑意的脸:“王慕光,你来了。”
好似岐王早有预料,笼中鸟终究会飞回来,只因笼子里有她曾经、现在到未来仍然想要的东西。
岐王将她二人亲迎了进去,如此盛重惊讶了一众王府下人。他们私下打探这来的人是什么来头,可是没人知道。
岐王对她的投诚似乎很高兴,平素很威严的脸,此刻却是洋溢着显然易见的喜悦。
“来,这是近年新摘的桂花酿的,你们尝尝。”岐王一摆手,底下立刻走出两个婢女上前倒酒。
王银蛾接过,小口尝了下,有桂花的香,果子的清甜,还有烈酒的辛辣。即便不怎么喝酒的人都能明白,这酒是极难得的。
岐王笑看着她:“慕光,这酒是本王特意为你留的,味道如何?”
“慕光不善喝酒,却也知道这酒澄澈透明,味甘而烈,如人之一颗赤心。蒙受岐王殿下如此厚爱,慕光怎敢辜负此片恩义,愿拜入殿下门中出谋划策,尽自己一片微薄心意。”
“好、好!我敬你们!”岐王端起酒杯向二人一递,一饮而尽。
王银蛾却不急着饮下,在岐王狐疑的眼神中,忽双膝跪下,拱手道:“殿下,慕光愿追随您一生,可是心有一愿未了,想回家一趟看望老母,了此残愿。望殿下恩准。”
“儿行母忧,你回去看望也是应该的。本王准你回去,处理好一切事宜后再回乌陵便是。”
“多谢岐王恩重。”
王银蛾拜谢起身,三人喝酒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突然,岐王扫了眼梁月庭,转头问王银蛾:“慕光既然留在乌陵,不知梁大侠日后有何打算?”
对面二人一怔,一时摸不准岐王心思。王银蛾沉思一番,便道:“他是游侠,自然要行走江湖。”
岐王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笑道:“我是看你们二人关系好,慕光日后留在乌陵总该有个单独的住宅。”
原来是这个意思,王银蛾和梁月庭总算弄明白了,脸上却一红。
王银蛾低声道:“殿下说的有理,我会找个院子搬进去。”
“这不急,等你下次来把事务交接妥当再去处置。”
酒过三巡,三人终于发现天色已暗。王银蛾和梁月庭互看一眼,就要起身告辞。
岐王道:“不若留下小宿一晚?”
二人怎敢真的应下,便婉拒了,随后在小厮引领下走出王府。
岐王一个人坐在残席中,右手捏着酒杯把玩,神色幽冥。
方才差点失了礼数,她是想让梁月庭留下来助她一臂之力,毕竟奇人异士的用处大着呢,可是却忘了梁月庭和王银蛾的关系,要是因此使王银蛾对她产生嫌隙可就麻烦了。
岐王一声暗恼,放走梁月庭虽是可惜,可要真是把奇人异士卷进战乱中也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且说王银蛾和梁月庭出来王府大门,只见长空寂寥,沿街红灯摇曳,夜黑赶路本无必要,便寻思着找家客栈住下。
梁月庭出声喊了好几声,不见旁边人反应,侧首一瞧,她正凝神看着王府门前的大红灯笼。
“怎么,有何种不妥?”
王银蛾回神,茫然看他:“什么?”
原来根本没听他讲话,梁月庭无奈笑道:“我问客栈的事。”
王银蛾敷衍一句:“听你的。”
话音刚落,对面伸出一只手有力地握住她手腕,王银蛾一个愣神,被他拉着走远。
两人找了客栈登记入住。
梁月庭把她拉进客房,问:“自从席上出来,你就这样走神,可是觉得有异?”
“唔,我是觉得岐王方才的说辞有古怪。她这种大人物怎么有闲心关心这种事,再说,我不会自己去处理私事吗?”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岐王在找补。”
王银蛾突然啊了一声,打量梁月庭再三:“岐王不会对你有意思吧?可是,看着又不像——”
梁月庭无奈一叹,见她两条秀眉皱在一起像极了苦瓜皮上的纹路,不禁好笑,伸手揉了揉她头顶:“别管那么多,事情既已定下,就难以再更改。还是早些休息吧。”
王银蛾点点头。
“我出去给你打热水,记得把门反锁好。”
正说着,梁月庭腰间玉简突然烫了起来。
“月庭师兄,风师姐回来了。”说话的人是琴情,可他声音听着颇为疲惫沙哑,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银蛾捏紧了衣袖,出声问王清源的情况。
对面良久不语。
忽的,一个冷凝的女声响起:“还是老样子。”
“风凌霜你不是去医仙谷请人了吗?”
接着玉简里响起另一个声音,听着很是陌生:“我就是医仙谷的人。不过,这病人的情况很特殊,我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既然你们是相识,那就快点赶来,也好见最后一面。”
王银蛾如遭晴天霹雳,愣在原地。
梁月庭也是大吃一惊,愕然盯着玉简,只见那莹润的光芒闪了几下,玉简传话就中断了。
缓了好一会儿,王银蛾回过神,拿起桌上的包裹快步往门口走:“我现在就要走。”
梁月庭追上去。
在客栈掌柜看疯子的眼神中,两人急匆匆离开客栈,御剑飞空直奔香云镇。
一路御剑飞逝,总算在子夜时分,二人抵达香云镇。
等她们上楼时,正好琴情要下楼,三人撞在一起,互相愣住了。
琴情张了张口,道:“你们来的可真快,不过,现在穆医仙正在医治,你们不能进去。”
数日不见,他却是比之前成熟许多,语气也更沉稳。梁月庭抬眼看向二楼,问起:“风师姐呢?”
“她估计正躲在哪个地方伤心,以她高傲的性子,必然不愿意让人瞧见。”
事已至此,王银蛾二人只好跟琴情同下楼,拣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灯火幽暗,在微风中摇曳将熄,王银蛾伸手拔下一根簪子,用簪尾去拨灯芯。
琴情觉得这样的氛围实在压抑,忍不住道:“你们去过了乌陵吗?岐王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时候是王银蛾回答,有时候是梁月庭在答,三人本是打发这令人煎熬的等候时间,因此有一句没一句。
一柱香后,二楼尽头一间客房咯吱声打开,三人迅速遁身赶至门口将那医仙包围住。
“情况怎么样?”风凌霜匆匆赶来,声音有些发紧,不仔细听却听不出来。
王银蛾侧首,瞥见她头发丝上沾了小片的雪花,眨眼间已化作水珠浸湿了头发。
穆医仙是个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的模样,乌发半束,眉目清秀温和。
闻言,他摇摇头,满是疑惑道:“我给他服了金丹,又输入仙力,现下他身体的伤势已经痊愈。随后我又用招魂法去唤他的魂魄,可是一直不见人醒,不知是什么原因。我还需要去查阅有关古书典籍,才能对症下药。”
风凌霜轻叹一声,道:“有劳穆医仙了。”
穆医仙略一颔首,步出门槛,经过风凌霜身旁停下道:“凌霜,我劝你早早放手,对你对他都好。”
风凌霜面色冷然:“此事与穆医仙无关。”
穆医仙看她片刻,身影渐作透明,融进空气里不见了。
王银蛾看得新奇,加上对这个穆医仙和风凌霜间的恩怨好奇,回去后忍不住想从梁月庭那里打听消息。
梁月庭对上她一双亮闪闪的眸子,不忍扶额:“你还真是爱八卦啊,可是我也不清楚这二人的恩怨。”
王银蛾听罢,直叹可惜,反身把门锁上。只剩梁月庭一个人站在外面,模样苦风凄雨。
等到第二天一早,王银蛾两人补上入住登记后,坐在客栈大堂里吃早食,看见风凌霜一袭白衣缓缓下来。
周围食客惊叹不已,愣神看着风凌霜坐到王银蛾两人身边,又是一阵惊叹。
王银蛾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反正只要梁月庭几个在,他们就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而她是焦点中不起眼的空气。她乐得自在。
她吞了一口包子,看看外面天色,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梁月庭也跟着起身,急道:“我和你一块去见秦大婶她们。”
王银蛾看他一眼,没吱声,扭头对风凌霜道:“早饭的钱我已经付了,你慢慢吃。”
其实,她不知道秦母她们到底住在哪里,让梁月庭带她去是最便捷的法子。可不知为何,她一个人在前面游荡,好像在找人,又好像无所目的,梁月庭看不懂她的心思。
王银蛾自己也不懂,明明都在一座城镇里,她却迟迟不敢和秦母她们见面,可能是怕见着了人不知说什么话。
王家人都是这样的,不见时心里头想,等见了人又嘴笨不会说。这样别扭的性子到底还是让她遗传了。
前面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跳方格子的游戏,清脆的笑声像是清晨树林里的鸟儿在叫。
她走到人家阶石上坐着,冷意从屁股底下直往上钻,双手撑下颌,看着四五个小孩子你追我赶。
梁月庭坐到她身旁,被石头冻了一下,蹙眉去拉她起身:“我知道你家里人在哪儿,我带你去。”
王银蛾轻轻抬眸:“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不想去吗?”
梁月庭愣住了,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不明白近乡情怯的意味。
“我怕见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怕自己惹了祸他们不想见我。”王银蛾低头看地,“何况,我不能留下,见了也是徒增烦恼。”
“怎么会?”
梁月庭茫然看着她,忽然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凤眼微亮。他拉起她冰冷的手,默念遁身诀落到一户小门小院的墙外。
他指道:“里面就住的是你家里人。”
王银蛾四下看看,犹豫地爬上墙头,借着桂树常年浓密暗翠的树冠遮挡,往院里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