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身生得极好,此刻笑起来,又有几分女儿家不谙世事的天真娇憨,当真是令人心神摇曳。
底下的几人被她容颜所惑,眼神露出些迷茫,冷不防听见她后半句话,那样幽幽含笑的语气在昏暗空阔的大堂里飘荡,激起他们一阵鸡皮疙瘩。
镇民们再不敢抬头,只听她吩咐说:“这里有两件事要你们去做。一是去粮仓那边打探里面的地形,有什么情况回来及时向我汇报。二是,最开始请神的几户人家在哪里,把他们找过来。”
余下镇民忙不迭点头,然后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王银蛾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玉简,掐指施法,玉简倏然发光。
她叫道:“琴情。”
“我在。怎么是你,我师兄怎么不接我的玉简传音?”
“琴情,梁月庭中了妖魔的诡计,被抓走了。你直接赶来镇子的衙门,我一会儿再把事情经过告知你。”
挂断玉简,王银蛾扭头看向大堂里凭空多出的一人,问道:“乌桂,你有什么发现?”
一个矮小瘦弱的人影走出阴暗角落,摇头:“我不能靠那座粮仓太近,不然会被发现。”
“这粮仓是什么来头?”王银蛾两人纷纷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官吏。
官吏擦了擦冷汗,道:“这粮仓修建于正德十五年间,距今也有二十年了。仓凛作妖也是这两年的事,以前都没发生过异常。”
王银蛾沉吟道:“要是粮仓变成了妖怪,也没那么大个本事。除非……看来那个请神的咒法有古怪。”
说毕,王银蛾领着官吏和乌桂走出衙门。
官吏在后面追问:“女侠,我们这是去哪儿?”
“随便走走。”
官吏一头雾水,侧首看向乌桂,见他也是一脸不解。
王银蛾走在街上,时不时指这指那儿,问东问西。
这官吏脾气倒好,一一回答了她。
走到主街上,王银蛾忽而问:“我还未问过大人的名讳?”
官吏悚然往后一跃,盯着她半响,见她神色真心实意,这才答道:“小人姓陈,全名一个兼字。”
王银蛾点点头,伸手指向前面某座宅邸:“那是谁家的?”
“是县令老丈人柳家的宅子。”
“就是那个被抓的县令。和我说说那日发生的事吧。”
陈兼依言说起当初的变故,提起这县令,就不得不提提他的来历。
县令叫作葛世家,是个颇有名气才华的三甲进士,被派到这镇子上做官也有五年。前一年刚和新搬来的柳家长女成婚,这还未过半年就被妖怪抓去。
这葛世家是个有骨气的,做事也可靠老实,他知晓镇民私底下请神以致镇上闹了妖怪的事,就着手派人去收妖怪。可是请来的游侠都被抓去了,可见这仓凛妖有多么厉害。
不得已,他只能鼓动镇上居民先搬离镇子,等妖祸解决后再搬回来。
可哪知道,镇民临走当天,天空黄沙乱舞,那仓凛妖竟然把所有的出口都封闭了。葛世家也被抓去了。
听罢,乌桂叹了声:“看来这葛县令还是个好人。”
王银蛾却一脸若有所思:“好人倒未必,好官还称得上。不过,那柳家是哪里来的?”
陈兼答道:“好像祖籍是京师附近。”
突然间,王银蛾冷笑了声,神色也变得阴恻恻。
“走,我们去拜会那位葛夫人。”
陈兼二人不明所以地跟上,只看她几步跃上台阶,拉响了门上铜环。
宅子里有人喊问:“谁在外面喧嚣?”
“衙门的人。”
朱红大门霍然打开,一个粉衣婢女僵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王银蛾的脸。半响,支吾:“你、你,怎么是你!”
王银蛾眼里腾起一丝戾气,笑吟吟道:“快去通知你家小姐,说故人前来拜会。”
不消片刻,回廊中盈盈走出一道纤细清丽的人影,一袭湖蓝衣裙扫过庭院里常绿的花草,她身上还披一件狐毛大氅。王银蛾仔细盯着她,她也在打量王银蛾,彼此间好像又回到当初在书院门前相遇的场景。
但到底有些东西不同了。
王银蛾收回视线,发觉那张脸和以前有些不同,似乎清减许多,眼神中的傲气也消磨不见,变得更温和了。真不像她认识的柳相如,那个柳相如总是高高在上,隐晦的趾高气扬。
柳相如看她穿着一袭翠绿色长裙,外面套了个小花色袄子,乌发高束成马尾,最特别是腰间别着一把小剑,俨然是一副走江湖的打扮。
两人隔着几步远,互相看着对方,都不肯作声。大抵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然,王银蛾轻咳声:“柳相如,两三年不见,你竟然嫁了人,真是教我失望。”还以为柳相如多深情呢,当初跟她争梁月庭,两人争得不知多起劲。最后还不是输给她啦。
柳相如看她神情若有所思,瞬间记起两人的旧恨来,顿时气上心头:“你跑了几年江湖,却还是一样说话不讨喜啊。”
她毫不在意道:“刚才还听说这儿的县令娶了个美娇娥,原来是你。没想到,你一家竟然跑到这么南的地方。”
柳相如却露出个复杂的表情:“路上遇见马贼,被葛世家所救,就顺带一家安置在这镇子上。”
原来如此。
柳相如抬眼看来:“外面天寒地冻,几位请进来喝杯热茶。”
众人一边跟着柳相如主仆往回廊走,一边欣赏这宅子里清幽雅致的景色,虽说是大冬天,可园子里落雪后更添几分雅致。
柳相如时不时朝她身后看两眼,又失落而归,引得王银蛾好笑:“柳相如,你莫不是再找梁月庭吧。”
柳相如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她:“你们没在一起?我还道世间情深者少之又少,梁月庭算一而已。”
王银蛾瞥她一眼:“他被仓凛妖抓走了。你那个好县令相公不也是被抓走了?”
提及这事,柳相如脸色刷地苍白,扭头去看园子里的花草。
“你也不必太担心。只要人没死,我就给你把他带回来。”
柳相如惊愕回头,迎上她一双坚定的眸子。
“为什么要帮我?”
“顺带而已。”王银蛾笑了笑,“看在你以前帮过我的份上。”
柳相如嗫嚅了下嘴唇,把几人请进来,吩咐婢女沏茶。等茶端上来,她方问:“你们打算怎么做?这妖怪实力强大,难得对付。”
“所以来找你问问线索。”王银蛾轻微晃动手中茶杯,看见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嘴角勾起一丝笑,“葛世家总还有些关于镇民请神的资料吧。”
柳相如点点头,亲自起身到柜抽屉里取来一个木匣子。她打开锁,取出一打废稿:“这是当时他留下的东西。你看有没有要找的?”
王银蛾接过那打纸稿,各自分了些,叫他们去找请神相关的线索。众人找了快一柱香,依然没什么收获,各人的脸色都有些失落。
突然,柳相如惊呼了一声,把手中一张纸稿拿给几人看:“上面画的东西很古怪,像字又像画。”
王银蛾凑前一瞧,手指点着下巴,沉吟:“这看着很像古代的咒法,乌桂你是妖怪,有没有见过类似的古怪文字。”
乌桂忙摇了摇头:“没见过,我遇见师父之前一直待在深山老林。”
闻言,王银蛾轻叹:“那只能等琴情过来了。”
“王银蛾,你叫我名字做甚?”窗外忽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声,众人惊愣坐直,目光呆怔地看着那窗扇纹丝未动,一道纤长的身影却如光影透进窗子里。
足尖一落地,琴情向前探身,伸手夺过那张纸稿,端详半天。
他道:“这是古代巫族请神的咒法。怎么会有这个?”
王银蛾将来龙去脉告诉他,琴情一听自己师兄师姐掉入妖魔圈套,当即拔剑要去找那妖魔决斗。
好在王银蛾反应机敏,一道捆仙绳丢过去,将他束缚,冷声道:“早知道你还没我靠谱,就不告诉你了。”
琴情头一次被人这样说,脸气得发红:“哼,就凭你的本事也能救出人!”
“我有脑子,总比有勇无谋的人强上许多。”王银蛾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梁月庭他们哪个不比你厉害,还不是中了圈套。我找你来是为了制定一个保险的计划,不是让你来搅局的!”
王银蛾一顿呵斥下来,房间里的人安静如鸡,不敢反驳她半句。
琴情自知自己是急糊涂了,这会儿冷静下来,羞愧地低下头:“那我们怎么办?”
王银蛾瞧他半天,替他解开捆仙绳,这才道:“你且仔细看看,这咒法和一般的请神咒法有什么不同。此地的妖怪有一种毒,连梁月庭他们都中招了,不可谓不厉害。这妖怪的来历恐怕不简单。”
听她一般分析,琴情再拿起这张纸稿,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忽然咦一声道:“这不是请普通妖怪邪魔的咒法,而是请天界神仙的。”
“啊,”众人大吃一惊,“难道作恶的妖魔是天神?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琴情丢开纸稿:“我可没骗你们。这的确是请天神的咒法,看来事情麻烦了。”
王银蛾见琴情在原地转来转去,便问:“你有什么办法?”
琴情一愣:“我,我是想找师门帮忙,可是这似属于历练之事,恐怕师门不会同意。”
“这么点事,也要找师门帮忙。”王银蛾听得一阵头疼,觉得琴情真是个软骨头。当即挺直胸背,轻咳声,把众人目光吸引到身上。
她道:“我倒有个办法,不过有些危险。”
见众人已看过来,她也不耽搁,几下把心中的计划说出来:“你们觉得如何?”
“好是好,可对方是天神,你怎么打得过他?还是我去。”琴情自告奋勇。
然而一旁乌桂却摇头:“你要是去了,反倒会让情况更危险。他是天神,闻得见你的气味,万一栽进去,以你的脑子恐怕难有反击的机会。”
琴情本来还认真听他分析,到了后半句,他突然大喝一声拔剑朝乌桂砍去。
王银蛾一把拽着柳相如和陈兼躲到一边,看他二人斗法。
“怎么办?”陈兼一脸为难,殷勤地看向她。
王银蛾瞥了眼那两人,头一次见面就打起来,也是有趣,便道:“不管他们,我们先去叫镇民准备东西,然后再分头行动。”
三人小心退出房间,就听守在外面的婢女通报,衙门小厮方才过来找陈兼。
王银蛾和陈兼互看一眼,猜测是要等的人来了。于是和柳相如告辞一声,就要离开。
屋子里还持续着刀剑乒乓铿锵的声音,王银蛾退后一步行礼道:“柳相如,这赔偿你等会儿只找他们两人要,我跟他们不熟。先走一步。”
说罢,赶紧拉着陈兼直接遁身而走。
诺大院子里,一片冷岑寂静,柳相如目光复杂地盯着王银蛾原地消失的地方,没想到她竟然也会了仙法。
本来是同龄人,同一个地方,又相识一段日子,没成想分别数载,两人发展大不相同。“小姐,您不舒服,可是冷着了?”
柳相如摇摇头,转身要走,忽又停下对婢女道:“待会儿你抓住他们两个,索要赔偿,我可不会看在王银蛾的面上放过这两个狂妄之徒。”
婢女神色一抖,大概没料到这个苦差事会落在自己身上,可她是奴婢,哪敢不从,忙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