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不能与凡人相爱。
这是仙界人众所周知的律令。
虽说如此,神仙最初也是由人历经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要度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方可得道成仙。
神仙的骨子里还是人,若是一朝踏入人间红尘,受不了外界的蛊惑致使丢失一颗尘封万万年的真心,那天下可就遭殃了。
仙界的老一辈都这样说,至于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怎样,一个爱上凡间俗物的神仙是要被整个仙门笑话的。
至于凡人,如果不是有机缘在身,甚至连神仙这样的物种都不会遇见,更不用说了,和神仙相爱。
凡人和凡人之间尚且隔着千山万水、森严阶级,何况是人和神仙之间呢。
因此有些人痴念望着神像,吃斋念佛,乞求神仙下凡助他得一良缘,自此荣华富贵,青云直上。
有些人视神佛如妖魔鬼道,弃之如敝,自道人定胜天。
也有些人摇摆不定,时运来临时身怀鸿鹄之志,整日忙于往上攀登事业,哪有空管家里搁置的神像。
旁人问他,便道:神仙一类,其存在尚不可得知,故我只信事在人为。
若是某日时运衰败,则困于家中,求神拜佛。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财神爷,玉皇大帝……
虽不懂诸位神佛来历和所掌法道,但依次拜访,总归是有礼的。
一圈拜下来,心中稍定。
然不出三天,坏事来临,他当即宛如弃子怨愤道:“神佛欺我也!”
周而复始,倒也很符合万物规律(谬论)。
那今日要讲的这位姑奶奶,姑且算得上后面那个罢。
眼下是大晋时期。大晋国的梁都地处两河交界,土地肥沃,人杰地灵,南北两道商路皆在此地交汇,因而梁都盛兴商贸活动。
梁都的建筑排布很有特色,据说是当年太祖打下江山后,听取一位道家高人的意见,将城池建设成一个阴阳鱼形态的布局。
阴阳永和,天下太清。
城池的皇宫是多余出来的一个点,正好卡在东西两个鱼儿形态的市坊的中间。
每到夜晚,市坊已沉沉睡去,而皇宫就像一盏不灭的灯,照得阴阳鱼的眼亮如白昼。
毗邻梁都,隔着一条山脉外面有座小城,名为卷烟城,虽然离梁都近,但因土地贫瘠之故,卷烟城人口稀少,商贸凡凡。
卷烟城的城西民坊中有一户以贩卖猪肉为生的人家,在这座小城里颇有名气。
商户是一对老夫老妻,家里有一儿一女,大儿王金银娶了城东的秀秀,小女儿王银蛾还待字闺中。
这王银蛾生得国色天香,明眸皓齿,端是一派柔弱女儿的风流姿态,但却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物。
年过十八,却还未定下亲事,为此她父母可操碎了心,总与她说在邻里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可奇怪,难道没有人愿意娶一个美娇娥吗?
不然,这王银蛾自十三岁伊始,媒人陆续地来,又陆续地离开。
她自小受宠爱,一意孤行惯了,总是将跨进门槛的媒人们气得跑走。
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帮这个蛮不讲理,心气儿高的姑娘说亲。
王银蛾平日里就帮父母亲卖卖猪肉,因为她长的好看,而且她家的猪肉品质不错,往往早市刚开不久,那些猪肉就被人哄抢一空了。
余下的白日就都留给了王银蛾自己,她寻常会回家洗漱,再换身干净的衣物去城西的一家私塾。
私塾门口匾额上题着——“求学堂”。右批:求学不问出处,左批:为民莫论贫富,横批:读书要有品。
这是私塾的男主人写的对联,虽然不大工整,但读下来也道出了那么点读书人的精神气。
可惜这男主人命缘浅薄,不多久嗝屁过世。一座私塾辗转落入当地一位有钱的寡妇手里。
寡妇不忍稚子小童无书可读,故重新开张求学堂,广招学子。
王银蛾与她交情颇深,平日称她为文嫂。借着两人交情的缘故,王银蛾又得了一样打发时间的乐子,帮私塾打扫卫生,每月还可以额外得半两银子。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注1」
读书声朗朗传出两扇木格窗,一位穿着浅绿襦裙的年轻女子正拿帚扫地,一刷一刷应着断句声。
不知多久,读书声停,“啾——”,顶上树枝飞掠过一只喜鹊。
王银蛾搁下扫帚。
忽然,屋里传出一个幼童天真的询问:“柳夫子,这世上可有神仙鬼怪?”
柳夫子是这私塾仅有的三位老师之一,还是个女老师,饱腹诗书才华,在这个小城里格外受人尊敬。
柳夫子的声音默了片刻,响起:“子不语怪力乱神。”
王银蛾在心中默念一遍方才课堂上夫子所述的文章,便要离开。至于这小童的无心之言,她并未放进心里。
与文嫂告辞,王银蛾款款经过长长的青石板路,若是遇上关系尚可的邻里便唠叨几句家常话,一刻钟不到的路程硬是让她拖到了四分之一个时辰。
总算回了家,母亲秦湘雪正在撒谷壳喂鸡仔们。
母鸡的咯咯声与猪圈里的哼唧交织在一起,吵闹又让人觉得分外安心。
“娘,我爹呢?”
王银蛾摇首张望,问道。
秦母未语,朝她伸出一只手。
王银蛾习以为常,一眼读懂了潜台词,熟稔地从墙角一堆柴火里捡出一根搅食棍递给秦母。
秦母拿着棍棒用力地搅拌猪食,一圈又一圈木棍刮擦着木桶内壁,却始终不搭理王银蛾的话。
王银蛾心觉不对劲,放软声调说:“娘亲,你还在生气。”
“我老了,管不住你。”秦母幽幽地开口,“今年给你说亲的四个媒人都被你气走了!你还好意思问?”
秦母年岁已大,脸上生出许多细纹,两鬓也因为常年累月的操劳而染了霜色。
王银蛾悻悻地收回想要扶住母亲的手,明眸一转,不以为意道:“娘亲我知你苦心,可是你也知晓那些媒人说的男方皆非良配。人生苦短,何必要我入火坑?”
“女子年岁渐长,身价愈低,家里养着一个老姑娘都要被邻里乡亲笑话。”
闻言,王银蛾面露愤慨道:“谁要多嘴,我拔了他的舌根!”
秦母砰地放下木棍,看向她喝道:“胡闹!女儿家总要有一个归宿。”
“归宿?好也罢,若是个坏人家,岂不是要我做牛做马伺候他一家老小,再等年老色衰,男子娶几房小的进来侮辱我!”
“我王银蛾才不吃这个亏呢!”说罢,不管秦母就气冲冲地走回自个儿的西面房。
房门吱嘎合上。
秦母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面:“银蛾子,我和你爹难道能养你一辈子?”
王银蛾气愤难耐,弯身抽出床底下的一个灰扑扑的陶罐。
点亮油灯,将陶罐打开一倒,白花花的银两和一些铜板全撒在桌上。
王银蛾一样样地清点,沸水般灼烫的情绪一点点恢复平静。清点完私房钱,王银蛾把银两重新藏进陶罐放回床底。
这些东西可不能让人知晓。万一,万一哪天她被硬塞上花桥,她就带着这笔钱逃走!
油灯的火光噗嗞炸了下,王银蛾赶紧起身,取过发髻中的一桃木簪子,用尖锐的那头去挑灯芯。
这时,房门被人扣响。
“银蛾子,别闹脾气了。快出来吃夜饭。”
王银蛾缓缓挪向门边,把手搭上门栓一抽。
“娘亲,我错了。莫要因我再窝气。”王银蛾低垂下头,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虽然打心底觉得自个的想法没错,但主动认错总归是有用的。
果然,秦母听完,脸色柔和下来,说:“好了,先吃饭吧。”
王银蛾顿时欣喜地抬头,上前牵住秦母的手臂,殷勤地拉着她往堂屋那边走去。
王父坐在主位,一手拿着白瓷小酒杯,慢慢地酌酒。堂屋里就点了一盏油灯,灯光很是晦暗,王父的神色匿在朦胧的光里瞧不透彻。
瞧见母女二人走入,王父突然搁下酒杯,对王银蛾道:“你今儿又惹你母上大人生气了?”
王银蛾撇撇嘴,几分心虚道:“已经和好了。”
拉开椅子坐下,秦母递给她一只碗,王银蛾果断地替秦母盛饭倒汤,十分殷勤。
王父看着这对母女的动作,没有说话。
用饭半响,王父才开口说:“今日我去城北给一户人家送肉,得知那家邻里有一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正要找媳妇。那小伙子长的又高又壮,你一定喜欢!于是呢,我送完肉就找到城北的媒人,塞钱让她帮你俩撮合撮合。”
说毕,王父神色一震,转而严肃道:“这次你一定要给我安生点!不要辱没王家门楣和列祖列宗!”
王银蛾夹饭的筷子轻轻一顿,又迅速恢复正常,她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既然当家之主都发话了,那她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天色晦暗,王银蛾艰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洗漱,囫囵吞下一个馒头后就跟着王父运肉到市场。
到了固定的摊位,已经有好几个起早的人等在附近。
一见王父,纷纷凑上来:“王老二,我要一斤猪下水。”
“老二,我家孙子想吃猪肝,快先给我称!”
你一言我一语,今日又是个做生意的好日子——
王银蛾正要帮王父整理物具,却被王父叫住:“银蛾,你别动!”
王银蛾不解。
“今儿你还要见媒人,就不要弄得一身猪骚味。对了,回去后叫你娘给你好好打扮一番,也好给人留下好的印象。”
话音刚落,摊位前的一位大娘接上话头:“你家银蛾生的如此漂亮,终于谈亲家了!亲家是谁啊?”
在一众好心或是看笑话的寒暄中,王银蛾告别父亲,独自往回走。
路上突然跑来一个身形清瘦的布衣男子,他背部有些佝偻,面相很普通,但一双绿豆小眼却精光闪闪的。
“银蛾,听说你要谈人家啦!”
王银蛾被拦下。
“我叫王银蛾。杜老二,你别乱叫!”她冷淡地回道,将眼睛往他身上一瞟,发现对方眼底的焦急,心底愈发不耐。
于是将袖一甩,便打算绕过他先走。
谁料,杜老二却大声说:“银蛾,我们自小青梅竹马,我喜欢你!能不能嫁给我?”
一些赶早市的人听见热闹,纷纷围拢来看。
好在王银蛾向来警惕,早早地拉开了与杜老二的距离,否则她这一张嘴可真说不清是非。
王银蛾冷冷地觑着他,突然冷笑:“别想了!我和你可没有交好过——”
杜老二心急了,就要上前来捉王银蛾,吓得王银蛾大叫:“来人啊!有人非礼!”
住在城西的居民就那么些户,时间一久,大家都互相认识。
何况,王银蛾的美貌在整个卷烟城都是鼎鼎有名的。
一听她的呼救,一些热心的居民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制止杜老二。
作者有话要说:1.这大概是一个“屌丝”中奖被选定成气运之子后,发现自己还是想当屌丝的故事。
2.男主的名字和某酒店撞了,改成梁月庭了。
3.更新会慢慢稳定的。
4.节选自《诗经.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