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居，是涂桑的居所，何抒翼拜师后也住在这里。

平时练剑，修炼，都在此处。

元淇菡和辰绡约好了走之前正式打一场，此刻分站在场地两边。

何抒翼和涂桑观战。

是包饺子，下饺子，还是煮饺子？

答案是，大乱炖。

“饺子……”

何抒翼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椅子上搭着的紫色外袍。

正是梦里那件。

不，不是梦。

何抒翼披上紫袍，用白玉簪束发，这副打扮已经不会让他感到陌生。

他是何抒翼，妄道宗宗主，二十三岁，元婴中期。

妄道宗，新兴宗门，三年前创立于西域，外界盛传，妄道宗是撼妖观的附属宗门。

何抒翼不可否认，他确实受了撼妖观很多照顾，但他绝非其附属。

然而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洗去流言蜚语。

外界对妄道宗，对他并不看好。

一介散修，十八岁入世，以金丹后期修为和剑术造诣惊艳了整个修仙界。云游四方，斩妖除魔。

无人知其来处，无人知其归处。

有一次他又销声匿迹时，众妙之门放话要收他为弟子，派人四处寻找。

没找到。

等何抒翼再次出现，剿灭一个小型魔族聚居地后。众妙之门的使者找过来，说要收他为弟子。

何抒翼用帕子擦拭剑上的黑色粘液，那是低级魔物的残留物，具有一定的腐蚀性，必须尽快擦除。

擦完，才对众妙之门的使者说了抱歉，拒绝了众妙之门的邀请。

众妙之门的使者虽然感到可惜，但尊重何抒翼的决定，友好道别。

作为天下第一宗，众妙之门有自己的底蕴和骄傲，得不到的不会强求，强取豪夺的事不会做。

别的宗门却不这么认为。

以前对何抒翼抛橄榄枝，动不动请何抒翼出席宴会的中小宗门，得到消息噤若寒蝉，生怕众妙之门追究何抒翼时，牵扯到它们。

何抒翼日子也就过得更清闲。他性子随了师父，不大喜欢交际。宴会应酬非他所长。

当然，如果师父愿意和他多说话的话，何抒翼的“不大喜欢”能立刻消失。

然而中小宗门对他的排斥，并非单方面断绝来往那么简单。何抒翼下界是为了历练，自然哪里有妖魔，就往哪里去。

以前那些宗门巴不得何抒翼去他们那儿，当免费劳动力，现在却避何抒翼如蛇蝎，有的甚至直言要何抒翼“滚”出他们的地界。

何抒翼不知原因，又找不到询问倾诉的对象，只能默默忍下疑惑，重新寻找历练的场所。

要问妖魔最多，而且不会被宗门驱赶的地方——

答案很简单：妖界和魔族的玉霄神境。

何抒翼三年前的笔记倒也不是白记的，既然师父不在，他就不能擅闯玉霄神境。

虽然感觉师父应该不会在乎他的安危，但是，万一呢。

于是用排除法，何抒翼选定了妖界。

直接进去是不可能的，他不至于上赶着送死。

而在妖界和人界的边境，有一个声名显赫的宗门——撼妖观。

世人总是记得第一，记不住第二第三。第一当之无愧是众妙之门，撼妖观却并非第二第三——然而论知名度，众妙之门以下，便是撼妖观。

它坐落于两族交界之处，立于战场之侧，是人族离妖族最近的一道防线，并且这道防线是自发建立起来的。

入撼妖观，三个要求：

一、对妖族恨之入骨

二、不怕死

三、自愿为人族牺牲

每个撼妖观弟子，入门前都要接受严格的心性考察，只要有一个要求不满足，就别想入门。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每年撼妖观也能招收到弟子。

它不像其他宗门隔几年甚至十几年开山门收徒，撼妖观每年每天每时每刻，都对抗击妖族的战士开放。

它固然不能守护整个边境，那太长了。但它可以竭尽所能，至少护住西域的安宁。

可以说，西域作为最落后的地方，还能有十几个门派势力，很大一点原因就是——撼妖观带来的安全感。

有人主动挡在身前，为自己出生入死，何乐而不为？

撼妖观不是不知道，它只是不在乎。

入门起就是和妖族无休止的厮杀，因此撼妖观弟子根本没空去搭理杀敌以外的事情。

大多数宗门对何抒翼的排斥，并不妨碍撼妖观热情款待何抒翼，甚至宗主亲自到场，拉着何抒翼喝酒。

因为何抒翼自来到边境，就一直和撼妖观弟子共同抵御妖族进犯。

虽然妖族并非一直潮水般攻过来，但正因为有战有休，这边境才更需要人把守。

一同杀敌，一同喝酒，撼妖观没多久就把何抒翼当成了自己人。

撼妖观观主易水寒曾亲自邀请何抒翼来撼妖观，何抒翼拒绝了。

不过这个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继续一同杀敌，一同喝酒。

那一天，何抒翼待在伏朔山的最后一天，何抒翼后来也总会回想起的那一天。

穿过通往外界的门后，其他人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何抒翼。

何抒翼是孤身一人，凭着之前辰绡的分析，没有师父在，他便不去闯北域，要在中域和西域间做选择。

各有利弊的情况下，不如选择自己最熟悉的那个。

一听他打算在西域安家落户，建立门派，撼妖观宗主倾力支持。

妄道宗就在撼妖观附近，规模小了点，弟子也少。但是，到底是建成了。

何抒翼自己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小门派。

转眼就过了三年。

何抒翼没有试图去找过那三个人去了哪里，只是遗憾自己没发现得早一点，没能好好道别。

回想那一天，先莫名其妙自己有了那么长的空闲，师姑一直陪他谈心。

之前何抒翼的生活里只有受伤，养伤，再受伤的单调循环；

然后莫名其妙进度又突然加快，师父更是罕见地出来主持事情，师父还夸了他两次，还让师叔给他倒酒，那酒是“甜”的……

后来何抒翼试图复现那个味道，被撼妖观观主易水寒笑怎么喜欢这个口味，但撼妖观宗主还是满足了他。

很“甜”，却没有记忆里的让何抒翼那么喜欢了，大概因为，记忆里有师父在，而现实中……不知道还会不会有。

何抒翼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被师父抛弃了，建立宗门只是个幌子。

但这个想法一出现，何抒翼自己都笑了。

不可能的，师父从来不屑于掩饰什么。

如果真不要他了，大概会把他揍一顿，揍到生死不知了扔乱葬岗吧。

而且，他们真的都走进了那道门，师姑和法器告别，师叔的书表演跳水，这些都是真的。

何抒翼是最后走进那道门的人。

所以，现在多半是针对他的一场考验。

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努力，足够努力，是不是……是不是师父他们就会回来了？

是这样的……

对吧？

何抒翼把脆弱的心思全数藏起来，他是一宗之主，虽然年轻，但很多年轻人的特权，他已经失去了。

像昨天那样，刻意牵引自己的记忆，营造一场真实的梦境。就是他给自己的，唯一的放松方式。

何抒翼早已不需要睡眠，但当上宗主后却有了这个习惯，每天抽一小段时间入睡，给自己制造梦境。

灵力化丝。

何抒翼也没想到，灵丝竟然还能牵引记忆……甚至魂魄。

师父教给他的，他当做功课的东西，到底还有多少功能他不知道的？

何抒翼照例又练习了一百遍灵力化丝，然后佩剑出门。

门外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何抒翼的住所在中间。

前院栽桃树，后院栽果梅树，树下埋着三年前酿的酒。

西域气候不适宜栽植什么，但是何抒翼想栽，便不惜用灵力供着它们。

偶尔也让弟子们用树试试手，注入灵力，看树是枯萎还是变茂盛。

最会“养树”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入门时才九岁，名为洛衡。

纯阳之体，虽然九岁开始修炼晚了点，但三年时间，便达到了筑基初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这样的天才，在妄道宗属实屈尊了。可洛衡认准了妄道宗。

因为何抒翼救过他的命。

虽然何抒翼不记得了，但在斩妖除魔过程中，何抒翼确实救了很多人，帮了很多人。

洛衡是弟子中最大的，天赋最好的那个，也是最勤奋的那个。

何抒翼对弟子晨练没有时间要求，只要别太过分，日上三竿才起就行。

洛衡呢，清晨阳光透着蒙蒙亮时，他就出来练剑了，坚持了整整三年。

因此，比起其他弟子，何抒翼和洛衡的相处时间会更久点。

在他们一个个打着哈欠出来前，何抒翼就单独指导洛衡的剑术。

三年时间，洛衡进步飞快。

快到让何抒翼渐渐觉得，青铁剑已经配不上洛衡的剑术了。

洛衡需要更好的剑。

青铁剑毕竟只是撼妖观统一发放给门下弟子的，最基础的兵器而已。

想到这里，何抒翼心里叹气，也难怪外界说妄道宗是撼妖观的附属宗门：

别说弟子的武器了，就连现在他们住的这个院子，都是撼妖观宗主借他的——本来是要给，但何抒翼坚持只是借，并主动提出每月支付借宿费用。

所谓的费用，靠杀妖获得。

妖核，妖皮，妖肉，妖筋，妖骨……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拿来卖的。撼妖观和妄道宗的主要收入就来源于此。

何抒翼盘算着：今后多攒攒钱，给洛衡买一把好剑吧。不知道现在的钱够不够，还差多少。

因为很多事都有撼妖观的帮助，再加上何抒翼本身对物质没什么欲望，所以这几年也攒了一笔小钱。

至于眼下。

好剑，他自己也是有一把的。

何抒翼道：“洛衡，试试这把。”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配剑——妄道剑。

师父亲自出手炼制，为他量身定制的法器。

也是，师父给他的十岁生辰礼物。

更是，何抒翼收到的唯一一件礼物。

洛衡受宠若惊，郑重地道谢后，双手接过妄道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