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话，不太方便，见谅。”何抒翼缓缓说道，“白发确实与师叔有关，但修为更多是静水的缘故。”

妄道剑久久没出声，观察何抒翼的表情，犹豫地问道：“你刚才不是生气，而是在酝酿怎么说话？”

静水案例在前：君子恨说话方式奇奇怪怪停顿明显，剑舞女直接失去了语言能力。

妄道剑这才想起：一年前，它走的时候，何抒翼还处于神志不清口不能言的状态。

怪它看到白发美人一时太兴奋，反倒忘了问最重要的事：“主人，那个，你还好吗？”

何抒翼抬眸，说了声“很好”，但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妄道剑难得耐心下来，安静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抒翼忽然轻声说道：“不好。”

说完就低下头，手去抓笔，似乎想继续处理公文了。

妄道剑小步跳到何抒翼手边，“静水……一定很难熬吧？”

“嗯。”何抒翼已经动笔写字了。

妄道剑看了下，是一些外交事宜。何抒翼不擅长这个，先前还因为拒绝众妙之门招揽，被很多宗门排挤过。

现在呢，公话一套一套的，话是不太会说了，书面用语倒是很熟练。

外交对象里，妄道剑看到了许多它没听过的宗门名字。粗略数数，和妄道宗建交的宗门已经逾百。

值得一提的是，何抒翼没用毛笔宣纸，依旧用的是涂桑特有的中性笔和白纸。

“这一年得费多少油啊……”妄道剑不由得感慨。

它其实没想着得到回复，就是稍微感慨一下，也缓解缓解僵硬的气氛，何抒翼却真的一本正经地回答了。

“师叔已经掌握了量产工艺，并把这种纸笔推行到修仙界。但妄道宗内部所用甚多，留给外界的很少。”

何抒翼开始正常说话，妄道剑也就放了心，继续找话题：“辰前辈既然来了，就意味着科技的大门打开了。”

“是。师叔提到过，科技所需的许多资源，在这个世界还不受重视，我们可以夺得先机。”

科技，对这个世界是一个极特殊的词语。和涂桑带来的“可乐”“爆米花”“巧克力”“群聊”等词汇超前程度差不多，但论重要性无疑登顶。

它应与“修仙”并列。

事实上，没能亲见现代文明的何抒翼妄道剑，或元淇菡辰绡，对“科技”认知并不到位。

只能说比起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他们超前不止几千年。

在另一个世界，人类诞生几百万年，而科技几百年的发展就足够颠覆先前的一切。

涂桑曾说过：

“修仙的真实存在，会压抑封建社会的转型。如果没有外力加以干涉，这个世界至毁灭，都很难产生名为‘科技’的种子。”

“东方有修仙，西方有魔法，凡人出头太难了。科技依靠规则，而玄幻打破规则。”

“但二者并非不能共存。我游历过无数世界……举个简单的例子，不说具体了，炮弹对返虚，猜猜，谁输谁赢？”

“答案是，返虚中期可以与之同归于尽——指，不对环境造成污染，并且修士魂飞魄散。”

“不过这炮弹并非普通的炮弹就是了，我稍微加了点料。修士则是在同境界偏弱的。这些无所谓。令我好奇的是：为何会导致魂飞魄散？”

“□□崩裂是必然的，但魂魄……很有趣，不是吗？我有一世就专心研究这个问题，可惜到现在也没得出答案。”

“你们大可在这个世界试试。那些在后期会极度缺乏导致互相争夺的资源，在这个世界还未被大规模开发。”

“不必在意是否压制了凡界的成长，因为……如我所说，世界毁灭之前，凡人可能都意识不到：即使没有修仙天赋，人类照样可以比肩神明。”

这是辰绡转述给何抒翼，何抒翼又转述给妄道剑的。

之前何抒翼独自开宗立派，摸爬滚打的三年里，辰绡和元淇菡就在探索涂桑提到过的资源，收获极为丰富——矿山，油田，水源，灵脉……应有尽有，都纳入妄道宗的控制下。

就像妄道剑看过的辰绡的记忆：涂桑重伤昏迷时，元淇菡负责炼丹，辰绡负责跑腿打下手。

现在却正好反过来：辰绡的头脑是将科技带入这个世界的利器；元淇菡则有一身蛮力开采资源，号称“万物皆可炼”的炼丹炉则成了化学的圣地。

他们做到了。

即使还有很多未能实现，但辰绡至少完成了一件事——北域无日照月辉，他便自己造一个“太阳”。

“人造太阳？唔，狐造太阳？”妄道剑惊奇，“三年时间？”

何抒翼说：“不止三年。师叔说他这辈子除了阵法符箓，就是科技，师父一直有意教他与修为无关的内容。”

“我的悟性远远不如师叔，师叔这一年来也有教过我一些原理，只是可惜……我很难听懂。”

辰绡教何抒翼原理的时候，妄道剑也在场。

那岂止是晦涩难懂，简直难得惨绝人寰。

什么数学、物理、化学，通通都可以让妄道剑原地崩溃。

何抒翼虽然勤勉，认真背下每一条定理，记了无数本笔记，做梦都在念叨什么阿尔法贝塔。

但很可惜……

辰绡出的所有试卷，何抒翼最多及格，再往上是万万不能的。

辰绡拿戒尺打都打不上去的那种。

妄道剑安慰道：“关了一扇门，就开一扇窗。你天赋高，他悟性好。那什么来着，对，都有光明的未来！”

何抒翼道：“你这次回来变了不少，以往你定是要对我冷嘲热讽一番的。”

“你变得更多，不过现在好像慢慢变回来了。什么时候你有精力和我吵了，我再好好跟你算账。”

妄道剑有意多和何抒翼说些话，耐着性子，也不暴躁了。

原因嘛，它自己也不知道。兴许只是看不得何抒翼这个样子吧。

又或许，实在是白发美人魅力太大了，让它都凶不起来了。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为什么发色瞳色浅了，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妄道，你喜欢这副样子？”何抒翼突然问道。

“当然。”

“你说，这合师父的口味。”

“当然！”妄道剑语气完全是笃定的。

涂桑喜欢白毛美人这事，实在不是秘密。

也不准确，应该是喜欢白毛美狐才对。

何抒翼再次沉默。明明是他自己将话题引向了私事，却又自己停下了。

妄道剑蹦哒了几下，权当给何抒翼解闷，何抒翼摸上剑鞘，闭上双眼。

良久，何抒翼缓缓道：“欢迎回来，妄道。”

妄道剑却说：“希望不久后，我也能这么对你说。”

何抒翼有心事，却不愿对它倾诉，想必也没和辰绡元淇菡说过。

刚才何抒翼几次犹豫几次转移话题，终究是没说。

妄道剑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它的主人，心性本就弱于常人，再有心事积压心底，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到底，何抒翼根本不适合成为一宗之主，更别提天下第二宗了。

难听点，完全可以说不配。

——理性而言，这么说完全没问题，妄道剑放在往常，能骂得比这难听一百倍。

可现在的何抒翼很压抑，令妄道剑感到无措和……它不想承认的，一丝丝心疼。

妄道剑忽然有点想笑：以前都是它嫌弃别人话太多、心理活动太多拖字数，现在天道好轮回，可算报应到它身上了。

哪有剑灵心疼主人的？

它打破沉默：“主人，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自那次试剑后，我还一直没什么大显身手的机会呢。”

何抒翼思考片刻，道：“西域。”

“元前辈两章前还说‘情况稳定’来着。”

何抒翼没回答，只是问：“说来，你为何管师叔师姑叫前辈？”

“因为没别的叫法了，‘仙人’是专用来形容那位的，别的只好一律叫前辈了。”比如某狐狸某剑灵某人。

“而且别在这时候转移话题啊，”妄道剑戳穿道，“西域怎么了？”

何抒翼说道：“影袭蚊解决后，易前辈跟着裴宗主进了妖界，在半年后出来了，严守西域边境。”

“师姑也是在那时候被换回妄道宗的。这次去西域，好像是因为西域的阵法，师叔说西域阵法撑不了多久了。”

妄道剑一听何抒翼可以正常说长句，心放了半截。

它真的害怕何抒翼经过静水后，就要变成君子恨的说话风格了，还好没有。

妄道剑放心后，才顾得上何抒翼话语的内容。

这下又不放心了。

西域阵法撑不了多久……影袭蚊可也才解决没多久。

阵法撑得住的时候，影袭蚊都恨不得要钻进去，万一阵法不在了……

西域可是正对着边境啊。

就如同现在和玉霄神境换了个位置的北域妄道宗。

妄道剑想想就一阵头疼。

怎么何抒翼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到底还是把宗门建在了妖界门口啊。

影袭蚊和逆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等等，逆鲛又是什么？

妄道剑又感觉到那股奇怪的悲伤。

算了，不想了，为今之计还是去把西域阵法加固一轮，保住边境。

妄道剑说道：“加固阵法而已，辰前辈一个人去就够了吧，我们也要去吗？”

何抒翼沉默。

妄道剑顿时又不安起来了，试图在何抒翼那里寻找安慰，“只是……加固阵法吧？元前辈都说了还稳定了？”

何抒翼看着妄道剑，嘴张了张，到底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妄道剑只能凭着他和何抒翼之间的默契感知：

主人大概是想哄一下它，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哄不出口。

妄道剑不确定地说道：“你别告诉我，可能又要死人了。”

等等，什么叫又要……妄道剑再次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弄懵了。

这三番四次的，搞得它好像真的失去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前面的章节，不是根本没死过人嘛。

何抒翼说道：“又要吗，看来你知道了。”

妄道剑愣住，“我知道什么？”

“人界已经折损了太多人，尤其是南域的逆鲛事件，死伤近三万。”

“……”妄道剑彻底僵住了。

不可能，每一章都是它辛辛苦苦爬过来的，怎么会这样。

主人不可能骗它。

总不至于……存在另一个它，是另一个它爬了那些肯定惨烈无比的章节？

怎么可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