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梧心包扎了手臂和腰腹处的伤口，难得的有了喘息时间。

先前谁也没想到怀虚宗弟子会突然发难，竟然趁人不备把人从天空树推下去，令其尸骨无存。

好在布阵人中，怀虚宗弟子虽占八分之一，但到底人数悬殊。

经过一番苦战，褚梧心等人很快制服了那些倒立甩腿的怀虚宗弟子，将其束缚在一个独立的屋子里。

最大的损失是过程中，双方都有人被推下了天空树，被浓雾吞没了尸体。

褚梧心快速给自己上好了药，就去统计伤亡情况，并尽量把每一个不幸逝去的弟子的名字记录下来，好在之后汇报给相应宗门。

包括怀虚宗。

怀虚宗弟子并非每个都表露杀念，更有不少懵懂无知的，用倒立的诡异的姿态去向他人求助。

褚梧心特意把攻击别人的和向别人求助的怀虚宗弟子分开。

求助的似乎并非在演戏，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这样好难受啊，可我感觉我的腿动不了，它自己摆来摆去，我根本无法控制。”

确实，即使捆仙绳捆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双腿也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扭曲地摆动着。

褚梧心甚至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有的怀虚宗弟子生生疼昏了过去。

哪怕昏过去了，那两条腿还是并在一起不停摆动，拍打着地面。

难以想象他们在经历多么可怕的痛苦。

当然，对于那些表露战斗倾向的就不必加以同情了。

褚梧心大致能判断出：他们的双腿被集体施展了某种术法，自愿接受的人可以获得助力，不能接受的人则会经历巨大的痛苦。

有的怀虚宗弟子疼昏过去一次后，就变得面目狰狞，转而去撕咬旁边的同门。

这时，褚梧心便会把他锁到另一间屋子去。

虽然不道德……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局势终究是稳定下来了。

布阵人的人数停留在七百人左右，去掉怀虚宗弟子则是六百多人。

边境阵法在不可避免地进一步衰退。

但在天空树的庇佑下，布阵人们还没感受到新的灾害。

褚梧心基本停留在这些痛苦挣扎的怀虚宗弟子被关押的房中，试图减缓他们的痛苦，并在有人陷入狂躁时将人及时转移。

负责审讯那些攻击力极强的怀虚宗弟子的，则是应绯儿。

应绯儿的媚术出神入化，只要和她对上视线，就很难不交代清楚自己的心里话。

于是应绯儿刚一露面，还未开口，便有几个怀虚宗弟子舌下的毒囊被触发，当场毙命。

应绯儿顿时换了法子，指向自己的嘴唇，张开嘴，又指向舌下，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在媚术范围下的怀虚宗弟子们听话地学着她的动作，只是毒囊确实不好自己摘除。

有的弟子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碰得当场毒发身亡。

——不巧，应绯儿的目的正是如此。

毒囊既然解不下来，那他们就没有审讯的价值，而关押在这间屋子里的，无一例外在刚才的混乱中，手上沾了人命。

等屋里的人类死绝，应绯儿看向那些兀自扑腾着的双腿。

媚术集中在其中一对腿上，几次都没成功，应绯儿便反复尝试。

直到让那双腿僵直不动。

应绯儿如法炮制，把剩余的腿全部制服。

最后一步，应绯儿的手指点向自己眉间，令自己昏厥。

其实被派来这个房间审讯的不只有应绯儿，但应绯儿提前把助手都迷倒了，根本没让他们进屋。

还顺便把屋外附近的人也迷了一圈，让他们无法发现这里的异常。

最后让自己昏厥的目的也很简单——表明自己愿意接受任何处置，绝不反抗。

毕竟她确实犯下了杀孽，即使杀的都是罪人。

可想而知当褚梧心满身疲惫地去查看别处情况时，看到这一幕有多崩溃。

褚梧心给每一个尸体都套好了裹尸袋，尽可能地保证了他们离去的体面，屋子则被布置成了灵堂。

——那些裹尸袋和布置灵堂用的白花，还是应绯儿昏倒前在自己身边放置好的。

倒不是说褚梧心有多心疼敌人，而是她自小坚守的正义不允许她像应绯儿一样大开杀戒。

褚梧心理解不了应绯儿的行为。

于是应绯儿也被缠上了捆仙绳，关在了褚梧心的房间。

林茵给神色恍惚的褚梧心带来了好消息：“梧心，醉教主和陶长老进来了，正在爬树呢！”她还不知道褚梧心刚才经历了什么。

褚梧心闻言，下意识挡住身后的门，神色相当不自然地说：“这样啊，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好在林茵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林茵兴奋地带着褚梧心过去了，“终于来了！我就知道前辈们不会扔下我们的。”

褚梧心点点头，脑子里依旧是刚才屋子里的血泊、七扭八歪的尸体。

她辜负了师父对她的期待。

说实在的，褚梧心此刻很想把自己也绑上算了，是她没看好应绯儿，也没及时发现怀虚宗弟子的不对劲。

是她……害得布阵人折损数百人，阵法几次衰退。

林茵不知道为什么前辈们来了，褚梧心反而眼神躲闪、身体发抖，没了之前的从容气度。

褚梧心此前内心再慌乱，也未在人前表现过分毫。

林茵试着安慰褚梧心，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她便只能紧紧握住褚梧心的手，想借此传递给她几分力量。

褚梧心感受到手心的温暖，确实感觉好了不少，忍不住回握住林茵的手。

然后摸到了满手的绷带。

褚梧心后知后觉地立刻收回手，林茵毫无自知地看着她，都没察觉到手心的伤口开裂了。

见褚梧心盯着自己的手看，林茵也顺着视线看过去——啊，绷带上渗出了一小片血迹，想来是让褚梧心担心了。

“没事没事，我回去再换个药就行了。”

“你呀，快别盯着我手看了，醉教主和陶长老已经上来了。”

褚梧心给林茵递了药瓶，低声致歉，便上去迎两位长辈了。

醉春烟看褚梧心身上也缠着绷带，顿时心疼得不行，“看来，你们这儿也打起来了。”

“也？”

醉春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褚梧心，让她帮忙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天空树的来源等等。

林茵则在褚梧心不忍开口时替她补充。

陶蹊默默看着醉春烟离去的背影，又打量了下树下，在这个高度尽管俯视也只能看到云层。

布阵人们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好，至少没成为什么人间炼狱。

他依旧是来检查怀虚宗弟子的鱼尾，进入那间新近布置的灵堂时，看着满屋子的裹尸袋，陶蹊有些不敢相信。

布阵人们当中领头的是唯一达到化神修为的褚梧心。

陶蹊与褚梧心并不相熟，但看她的第一眼，便觉得该是个温柔的小姑娘。

换句话说，难担领导者的重任。

但看这灵堂……陶蹊检查尸体，发现都是毒发致命，简单调查痕迹，手指上统一的腐蚀痕迹基本可以证明是自己捏碎了口中的毒囊。

排除集体自杀的可能性，便是被人操控着做出这一动作。

操控……最大的可能就是红袖教的媚术，语冰教也有不少精通此道——只是后者很少用而已。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看她那紧张的模样，又不像是会轻易开此杀戒之人，多半是没能约束好手下，而自己深感自责。

陶蹊迅速做出了判断，重点还在鱼尾身上，刚才那些不过是调查时顺便想想。

尸体没什么价值，倒是那些还活着的、痛苦挣扎的怀虚宗弟子，价值匪浅。

首先，这些人口中是没有毒囊的，对自己的双腿乱动的现状感到无比惶恐。

其次，陶蹊可以看到，他们的腿并没有完全变成鱼尾，痛苦程度越轻的鱼尾化程度就越小。

甚至有一个安静坐在床边的女孩，腿只有一半变成鱼尾，另一条是正常的人腿。

陶蹊走过去，那个女孩便抬起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腿，比划了一个砍掉的动作。

女孩指的那条腿，便是成为一半鱼尾的那条。

陶蹊试着和女孩交流，却发现她嗓子被毒哑了。

通过女孩不甚熟练的手语，陶蹊连猜带蒙地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怀虚宗长老们逼着弟子们喝下某种东西，大家就都变得很奇怪。

她很特殊，喝了很多次，身体都没发生变化，但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发声能力，成为了哑巴。

被送到南域边境支援的弟子们，都是至少喝了一次，身体却没发生明显变化的。

到达边境后，怀虚宗长老们依旧每天给他们喝奇怪的东西。

直到某天，长老们都失踪了，突然变浓的雾气把大家都淹没了，很多人都昏厥过去。

大多数怀虚宗弟子的身体，就是在那时候发生变化的，包括她。

后来，巨树拔地而起，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跟他们说，是有很厉害的人在保护他们。

她很开心。

可没多久，她发现她的朋友们总是说着奇怪的话，后来又做出了奇怪的举动，伤害了别人。

她作为怀虚宗的一份子，也被抓了起来，戴上了捆仙绳。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看到朋友们都抓着腿哭嚎，她很难过，有一条腿便开始疼了起来，还会时不时抽搐。

女孩用手语向陶蹊比划着“对不起”。

“可以帮我砍掉腿吗，我好疼。”

陶蹊神色复杂，这个屋子里的孩子都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的向陶蹊求药，有的则请求陶蹊帮忙砍掉作乱的双腿。

请求砍掉双腿的，要么是怕疼，要么是怕自己也会像一些同门一样失去神智。

陶蹊当然没帮他们砍腿，而是给了不少止痛、安神的丹药。

最后发现止痛药不管用，管用的是那种用了基本可以立刻昏过去的安神药。

把这一屋子的孩子都哄睡着了，陶蹊看着昏睡中还在扑腾的鱼尾，深深叹了口气。

他没应对过这种情况，不知道鱼尾的转化可不可逆。

但无论如何，这灭泽是不能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