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抒翼突破元婴后期，距今还不到一个月。

那次突破付出的代价，何抒翼不太想回忆。

而今却又要再来一次。

何抒翼刚这么觉得，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锁定住了——剑气！

那日的阴影顿时又浮现上来，何抒翼闭上眼睛。

剑气穿过他的身体，他却没感觉到疼痛，刚适应的窒息感又变得剧烈起来，再次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碾香剑灵看在眼里，叹气，“都说了别带脑子了，静水中，思考是大忌。”

因为凡是心中所想，都会在静水中重现。也因此，静水是个训练心性的好场所。

它会重现一切，也会抹除一切。

当何抒翼的记忆被静水洗涤穿透，心性上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作为涂桑的剑灵，碾香剑灵自是看得出何抒翼缺少什么：

天赋在前面跑，心性在后面追；

责任在前面跑，时间在后面追。

碾香剑灵和辰绡想做的，就是让静水强行把何抒翼心性拉伸到足够和天赋匹配，再用大乘期突破的经验弥补缺少的时间。

即使何抒翼很大可能死在路上。

不要思考的原因除了会越陷越深，还有……越思考，就越会想从其中逃离。

速成肯定是比不上老老实实修炼的法子，静水洗涤的心性，几乎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洗成一张白纸。

洗成白纸还是好的，一不小心连白纸都不会剩下。

“等等，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妄道剑终于是醒了，刚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的剑体里多了位前辈。

碾香剑灵主动跟它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啊，我看你之前睡得挺香，就挤进来蹭个地方过冬，最近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啊。”

看得出碾香剑灵相当敬业，编瞎话时还不忘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

妄道剑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剑灵有什么可冷的啊，以前仙人把主人扔进冰川，它可一点不适都没感觉到。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妄道剑只觉得记忆一片混乱，昏迷前的记忆犹如雾里看花，似花非花。

碾香剑灵没有回答，而是等着妄道剑继续问。

果然，妄道剑口中的“发生了什么”并非只是问它昏迷期间的事。

“乱透了啊！全乱干净了，不是，顺序呢？时间顺序呢？空间顺序呢？这一个月到底都发生了啥啊！”

妄道剑兀自哀嚎，都忘了去理会还泡在静水里的何抒翼。

“我之前爬得好好的，虽然有时候也挺乱，但也不至于乱成这样啊，一会儿一个月前，再一会儿半个月前的，然后还要回到现在，什么鬼啊！”

妄道剑第一次碰到这种无从下脚的情况——虽然它其实并没有脚。

“谁懂啊！天道抽风了！”

碾香剑灵等着妄道剑嚎完，顺便在其中提取关键信息。

辰绡提醒过它，妄道剑似乎与天道有某种绑定。

妄道剑不仅要嚎，还得在嚎的时候注意什么能跟别人嚎出来，什么得在心里偷偷嚎。

毕竟它也不是不知道，它上一次昏迷多半就是天道闲的没事偷听它说话，一听说得不对劲就直接把它给办了。

这一办就是整整十二章，妄道剑头一回睡得这么安详——简直跟死了一样。

有一说一，妄道剑心中都快跪谢天道救命之恩了，竟然没直接抹杀它。

但正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妄道剑一睁眼就有一种想把自己打昏的冲动，这可让剑怎么爬。

文章的脉络一塌糊涂，就它能观测到的，后面也一大堆“这边”“那边”“什么什么前”“什么什么后”，乱得一塌糊涂。

时间上抓着一个月不放，鬼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两边都这么该死的事多。

空间上南域、空鞘宗、北域之间反复横跳……等等，关北域什么事？

妄道剑干脆不嚎了，呆滞地问碾香剑灵：“所以你们是打算用北域解决南域？”

碾香剑灵了然，果然，妄道剑有独特的信息渠道。

拯救南域的计划，辰绡也就和碾香剑灵商量过，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有第三方知道的。

碾香剑灵倒也不吝啬，反正他们那点算计在天道的法眼下早就暴露无遗了，便直接把计划跟妄道剑和盘托出。

妄道剑听得一愣一愣的，“逆鲛？什么玩意儿？”

碾香剑灵说道：“辰绡说南域有个叫陶蹊的，修炼路数独特，顺应天道，所以如果他愿意付出代价的话……”

“我们可能就能知道逆鲛是什么玩意儿了。”

妄道剑更愣了，“这世上竟然会有辰前辈不知道的事，怪了，他连裴雨的事都知道那么详细，还有先前的影袭蚊。”

碾香剑灵道：“辰绡有点手段的，那些事要么靠调查，要么靠推算占卜，你当他书室门口的樱花树只是放着好看的吗？”

妄道剑恍然大悟，却更奇怪了：“那为什么不再用樱花树算算逆鲛的事呢？”

碾香剑灵说道：“当然是算过了，不然哪来的这奇葩名字，但除了这名字外，辰绡查到的就只有静水了。”

妄道剑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在静水中漂浮，眼看着周身快镀上佛光、一脸佛相的何抒翼。

“……辰前辈这是打算让主人修佛？”

碾香剑灵一听吓了一跳，“不是，你怎么看出来这打算的？”

妄道剑说道：“你看他周身泛着金光，脸上写满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碾香剑灵深感无语：“先不提你那句引的是不是那个意思，就说他周身的金光，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你家主人的劫火？”

妄道剑恍然大悟：“对哦，忘了主人是劫火之体了。”

劫火之体天生异火，何抒翼刚步入修炼时，三天能十次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烧光。

彼时还是剑胚的妄道剑一看，对何抒翼嫌弃得不行，就算正式见面时，何抒翼已经能自如控制劫火了，妄道剑还是忍不住嫌弃。

按理何抒翼金丹后就可以控制劫火不外泄，而今却……

妄道剑不禁又想骂他不爱惜生命，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最后也只是装着不在乎地感叹一句：“元前辈给的衣服质量就是好，都不会烧坏。”

碾香剑灵附和着感叹了几句后，便又想把话题引回去。

妄道剑却呆住了，“您刚才说什么？！”惊得差点没再次破音。

碾香剑灵只好重复道：“我说，这衣服是主人亲手缝制的，质量当然好。”

“……卧槽。”

碾香剑灵看它反应奇怪，又补充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辰绡和我说过，何抒翼小时候衣服太容易烧坏，主人就开始亲自给他做衣服了。”

“除了最初刚上山的时候，何抒翼后面的所有衣服都是主人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包括现在穿的。”

“小孩子个头窜得快，他二十岁以前，主人给他做的衣服加起来都得有几百件了。”

“除此之外，还有他穿的鞋子、系的发带、悬的玉佩、你身上的剑穗、剑鞘等等，哪个不是主人亲手做的？”

妄道剑彻底呆住了。

它下意识去看还处在静水里的何抒翼，对方没什么反应，明显是没听到。

卧槽。

妄道剑心里只剩下卧槽。

如果主人知道他所有的衣服饰品都是仙人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那不得高兴得发疯啊？

别说主人了，它都要疯了。

碾香剑灵看妄道剑一副魂飞天外、此生无憾的样子，迟疑地问道：“你和你家主人不会真不知道吧?”

“别说何抒翼了，辰绡那需要一个洞来放尾巴的衣服，不也是主人亲自做的嘛。”

“元淇菡身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也是主人做的啊。主人的绣功可不是说笑的。”

妄道剑深感此生无憾。

甚至想带着何抒翼一起此生无憾。

这辈子已然值了，不必再在乎什么文章顺序乱不乱了，它表示自己不在乎了。

从刚才开始，妄道剑其实想迅速精简对话，理清关键信息，然后它再一跃到关键段落，尽量把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顺序调回来。

但现在它不在乎了，那些都不重要，它恨不得讨要十章的独白来缓解自己听到“何抒翼的所有衣服都是涂桑亲手缝制的”的震撼。

再要十章时间把何抒翼弄醒，和他一起再度品味一下听到“何抒翼的所有衣服都是涂桑亲手缝制的”的震撼。

然后这篇文章就可以轻松加愉快地完结了，它所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了，大家都能活在背景里走向没有结局的结局。

啊，桑门。

妄道剑此时此刻，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赶在所有人还活着之前，用它对仙人虔诚的赞诗将一切定格。

元淇菡不会死，易水寒不会死，君子恨不会死，辰绡不会死……等等，好像暴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

无所谓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它不会再爬其他的段落了，它会在一条新的路上继续剩下的章节。

——主题就是，《涂桑那些世》。

好，就这么办了，非常好。

正好这章到这儿够三千字了，直接停手，用不着卡三千三的大关了。

——然而这从来就不是妄道剑可以做主的。

妄道剑这回只是在心里嘀咕，没有说出去，所以天道没再次将它弄晕过去十几章。

然而，毕竟还是让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妄道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