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抒翼睁开眼睛。
却是漆黑一片。
“呀,小师侄,你终于醒了。”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贪床哦,快起来,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了休息时间,不过不能得寸进尺,对吧?”
“我……”
少女夸张地捂住嘴,惊道:“哎呀,小师侄,你终于不在我面前自称弟子了?不对不对,你还是再躺会儿,我看看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何抒翼感受到额头被一只手轻轻摸了一下,“奇怪,没发烧啊。”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嗯?”
何抒翼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啊,小师侄你怎么了?哑巴了?”
“……”
过了很久,何抒翼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到令人认不出来,“师、姑。”
说出这两个字后。
他终于看见了元淇菡的脸。
少女面容娇妍胜过春日芳菲,顾盼神飞,巧笑嫣然。任是满头的珠玉宝饰,也没有一个能夺得走她的风采。
不是元淇菡,还能是谁?
元淇菡使劲地点头,道:“还好你恢复了,我刚才呀都开始想,该如何向师兄请罪了。他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徒弟呀,被我治傻了,指不定怎么罚我呢!到时候你可得给我说好话。”
“……师父?”
“是啊!”元淇菡笑道,“你是不知道,你晕过去后,师兄急的那样子……老实说,你但凡不是我师侄,敢让师兄露出那种表情的家伙,我可是会通通剁掉的。”
说到“剁”字,元淇菡笑得格外灿烂。
是他的师姑没错了。
何抒翼压下心头莫名其妙的异样感,问道:“师父在哪儿?”
元淇菡正要回答。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熟悉的枫叶般的红衣映入眼中,何抒翼立刻从床上起来,什么都不顾忌了,行礼道:“师父。”
元淇菡连忙扶他,劝道:“你搞什么?我是让你起来,没让你这时候起来啊!师兄一看就是来看你的嘛。”
何抒翼很紧张。
因为他现在衣冠不整,只穿着中衣,还披头散发。
涂桑走过来时,何抒翼下意识闭上眼睛,不知道在等什么。
却不是疼痛。
而是……何抒翼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
师父,在摸他的头?
涂桑确实很认真地摸了一会儿,似乎想用手把何抒翼的头发理顺。
何抒翼忍不住,往师父那儿又靠近了一点,见师父没反应,他就大着胆子又靠近了一点,再一点。
看得旁边的元淇菡不断在心中道:莫生气,莫在意,别和小孩子吃醋。
小师侄才十岁。
爱粘着师父很正常。
元淇菡微笑着把何抒翼拉出来,道:“哎呀,小师侄,十岁是大孩子了,再往你师父怀里钻,不好吧?”
她都没钻过。
何抒翼喃喃道:“十岁……”
元淇菡道:“是啊!小师侄你忘啦?嘿嘿,今天可是你十岁生日哦!”
何抒翼看向自己的手。
确实是一双属于孩子的手,白白嫩嫩的,反复翻看,手指一点茧都没有。
但何抒翼觉得奇怪。
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十岁孩子的手,本应如此。
“小师侄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
元淇菡自顾自猜测起来:“你刚才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哦,我明白了!”
元淇菡对涂桑说道:“师兄,他这是想让我们快点给他礼物呢!”
“不、不是的。”
元淇菡了然地眨了下眼睛,“小师侄你别害羞。放心,礼物早准备好了。”
她朝何抒翼伸出手,是一个丹瓶。
何抒翼接过。
元淇菡道:“打开尝尝。”
何抒翼照做。
丹药入口,竟在口腔弥漫起甜味。
他好喜欢这个味道。
喜欢到脑子发晕。
何抒翼笑道:“谢谢师姑!”然后把剩下的丹药一起吃掉了,又朝元淇菡伸出手讨要。
像一个真正的十岁的孩子那样。
元淇菡嘿嘿一笑,大方地拿出一个储物袋,“喏,里面全是,有个一百颗吧。省着点吃啊哈哈,师兄怕你伤到牙齿,所以这是你一年的量。”
“嗯!”
何抒翼宝贝似的把袋子收好。
“对了,小师侄,这可不是丹药哦,是糖。在凡间可是奢侈品,但你万能的伟大的师姑我——”元淇菡一仰头,“我什么都能做到!”
所谓的丹瓶,也其实什么都能装。
“师姑最厉害啦!”
小孩子嘛,谁给他糖吃,他就和谁亲近,何抒翼现在就差蹦到元淇菡面前了。元淇菡极为享受小师侄崇拜的目光,在一声声夸赞中快迷失了自我。
涂桑笑着看两人的互动。
“对了对了,师兄,你不是也准备了礼物吗?快拿出来吧!”
“诶,师父也有吗?”何抒翼眼巴巴地看过去。
涂桑点头,招了招手,十岁的何抒翼就从元淇菡旁边跑过去了。
“……”
现实。
易水寒呆滞地看了眼手中的爆米花,惊道:“他最想要的东西,是这个?他应该今天才知道爆米花吧?”
君子恨道:“十岁,生日,剑。”
易水寒下意识想找何抒翼翻译,但何抒翼还在幻境中出不来,只能自己苦哈哈地跟君子恨问清楚。
听君子恨说话,易水寒总觉得眼睛疼,但现在也只能忍着。
最后他明白了。
君子恨的意思是,现实中何抒翼十岁生日,收到的是一把剑。
幻境里,投射何抒翼的内心,要的却是……刚知道的爆米花。
所以何抒翼不想要剑。
他并非自愿成为剑修,甚至到现在,心底其实也不想成为剑修。
宁愿要个哄孩子的东西。
这问题可大了。
“你之前说什么难怪剑从,可不是嘛,我要是剑,我也不服气。”易水寒叹道,“话说小何他,真把自己当十岁孩子了?自从吃了那什么糖后。”
君子恨沉默。
“老家伙,你想什么呢?我是嫌弃你说话,但你也别不说话啊,怪无聊的。还有……你可能不知道,小何这三年挺难的,我不想他真出事。”
君子恨道:“他醒了。”
“啊?”
君子恨又用他独特的说话方式跟易水寒长篇大论,听得易水寒五官都揪在一起,“老家伙我感谢你之前沉默寡言……口吃配话唠也太可怕了点。”
“爆米花,看戏,他醒了。”
君子恨认为,幻境中涂桑给出爆米花当礼物时,何抒翼就清醒了。
易水寒神色复杂,道:“那他是……不打算出来了?”
君子恨道:“试剑,第二次。”
“这就开始了?!”
君子恨点头。
易水寒塞了一大把爆米花,郁闷道:“都说我雷厉风行,他们是没见过你。话说之前你说,他第二次必输?”
君子恨点头。
“……你别告诉我,五五开的第三次,也在这幻境里?”
君子恨继续点头。
易水寒道:“得,一时半会儿他是出不来喽。而且看他刚才失败时的样子,这么快再来一次,受得住吗?”
“他说,失败是成功之母。”
“又是何抒翼他师父?”
“嗯。”
易水寒问道:“那成功他老爹呢?”
“……”
君子恨认真思考半晌,摇头,道:“下次,他来,你问。”
易水寒道:“我可以亲眼见到他吗?那个……我可以和他打一场吗?”想到可以和空鞘宗开山祖师来一场比试,易水寒全身热血都要沸腾了。
君子恨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易水寒又道:“话说小何幻境里的红衣人,就是他师父?那个女孩儿又是谁,小何管她叫师姑?”
君子恨也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那女孩儿,我的直觉,她是个刀修。”
“?”
易水寒道:“刀修的直觉你不懂。”
君子恨确实不懂。
他顺手把爆米花从何抒翼膝盖上拿走,刚才何抒翼突然动了一下手指,可能之后还会动更多。
易水寒把爆米花抢过来,眼看已经见底,“老家伙你放你那儿,我还得隔着小何去拿?不行不行,你专心陪他第二次试剑,我负责吃。”
君子恨道:“你,有理。”
拿给易水寒一桶新的爆米花后,君子恨集中注意在何抒翼所处的幻境。
已近尾声。
何抒翼站在一棵枫树下,变回了青年模样。世界在他眼里只剩下了这一棵树,他曾在这棵树下练了十多年剑。
他伸手摸上树干,道:“师父他,喜欢坐在这棵树上喝酒,看着我练剑。”
他周围无人,这话应是对君子恨说的。
“第二次试剑,试的是我的剑心,我说的可对?”
无人回应。
何抒翼道:“我输了。”
在他把自己幻想成十岁孩子那刻,他就输了。更别提,他把师父的礼物换成了……
“我心中无剑。”甚至爆米花都略胜一筹。
“我手中无剑。”被剑从夺走了。
何抒翼道:“并非是什么境界,而是我现在的真实情况。”
“但是,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得到那把剑的认可,它并不属于我。师父替徒弟试剑,本就是无稽之谈。”
“我试的剑,并非无名,而是妄道。”
何抒翼松手,枫树也化作虚无,他彻底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了。
“这里是我的内心?我其实不确定,但总归不会是现实。”
何抒翼伸手,虚无似乎朝他的手心汇聚而来,将他的手覆盖,“既然不是现实……”
“无中生有,应该不难。”
话音刚落,手中出现一把长剑,并非通体玄黑的无名剑,而是呈银白色。
是本应在千里之外的洛衡手中的妄道剑。
“剑道三重境界里唯独没有:手中有剑,心中无剑。”
恰如何抒翼此时。
“师父没提过这个,但我猜,他依旧会说,没有高下之分。”
“没有剑心,并非自愿成为剑修,直至今天也不想成为剑修。这,与我是一名剑修并不冲突。”
“我不可能凭空长一颗剑心出来,所以,请现身吧,哥哥。”
何抒翼拔剑出鞘。
“最后一次试剑,请。”
君子恨确实现身了,带着“难觅”。
开战前,君子恨对何抒翼道:“主角,嘴炮,无用。”
何抒翼道:“至少您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