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又坐回座位上,看秦桧的表情似乎也越来越欣赏:“秦相,若天下官员都如你这么奉公,有一颗赤诚的忠心,愿意替朕分忧,大乾岂会有现在这些麻烦事儿?”
秦桧谦虚地一拱手:“陛下,臣也不过是仰仗陛下圣恩罢了,只要陛下差遣,臣定在所不辞。”
李乾闻言,笑呵呵地摆摆手:“差遣倒算不上,朕倒是有另一桩好事要给你。”
他感慨地道:“也就是秦相你了,换了其他人,朕连说都不会说。”
见皇帝陛下一副“你赚大了”的模样,秦桧不由心头一跳。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被话套住了,想直接拒绝也不行。
李乾轻笑着道:“秦相,你不能担任会试的主考官实在可惜,既然如此,那朕只能选一个中书侍郎,来担任会试的副考官了。”
秦桧闻言一怔,下意识要回绝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李乾还在感慨:“可惜啊,要是秦相也担任了主考官,你们一主一副,朕才能完全对这会试放心啊。”
“陛下……”
秦桧面容有几分沉重:“按惯例来说,今科会试的主考官应当是蔡京蔡大人,难道陛下对蔡大人不放心吗?”
李乾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不放心。”
“蔡卿家这个人是个非常好,他处理政务得心应手,一人就能把尚书省六部的杂乱之事理的得心应手,从不给朕弄什么大麻烦。”
“而且他持身以俭,从不贪赃枉法,更不滥用私权在亲近族人身上,此外还长于提拔后进学子……”
秦桧听的满头大汗,心说皇帝陛下这是有多烦蔡京啊?
“以上这些,还都不是最好的。”
李乾说了大半天,才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蔡卿家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广结人脉,无论是大乾朝野,还是诸侯国中,都有蔡卿家的好友。”
他感慨着道:“有这么一个正臣在,朝廷办事儿能省去多少心思,减却多少麻烦啊?”
秦桧点点头,表示认可:“陛下所言极是,臣也以为蔡大人当真是一大干臣,有许多与诸侯国相交接的事,没了蔡大人还真是不行呢。”
这个时候不上眼药,还等啥时候?
李乾点点头:“嗯,正是因此,朕才有点犹豫。”
他有些忧心地道:“蔡大人与朋友相交,待人赤诚坦荡,乃是十足的君子。这在任何地方都好,但唯独在这会试主考官的位置上……不太好。”
秦桧一怔,瞬间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
广结好友,待人以诚,这不就是说,蔡京有可能和别人暗通款曲,在会试里搞东搞西吗?
秦桧暗暗赞叹李乾的眼光,陛下,您看的真是太准了。
其实,从前有新皇登基的时候,大臣都会避免在会试中搞猫腻。
新皇帝登基,头一次会试和殿试,他必然会很新鲜,也比较重视,这时候还想在里面搞事情,被发现的风险定会大大增加。
你要搞,也得等头一次会试之后,皇帝陛下没了新鲜感再来啊!
只是这个潜规则在后来就被慢慢改变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贪欲。
轮到别人的时候都搞,就你不搞,那你不吃亏?
会试三年一考,按照理论,四个主考官要十二年才能轮一次,就算实际操作中要六年或者九年轮一次,那也足够久的了。
你这次不搞,你就确定六年、九年之后,你还在这个位置上?
主考官尚且如此,更别提副考官了,他们不确定性比主考官更大,连位置都是在一众竞争对手中血淋淋地杀出来的,不搞行吗?谁愿意?
退一步说,就算三年后,六年后、九年后你还能争取到,那结果能一样吗?
在官场这种论年资的地方,提前三年考出进士来,就能多经一次考评,就能多熬三年资历。
到时候人家的门生都是办公室主任了,你的门生刚考进去还是科员,那能一样吗?
所以,一开始有人犯规之后,渐渐地搞小动作的人也多了起来。
其中不乏事情泄露,然后出事儿的,只是会试的诱惑实在太大,官员们忍不住啊!
曾有人说肉食者鄙,没有长远的目光,其实不完全对。
或许就是这些肉食者的目光太长远了,看到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利益,然后被这利益迷住了双眼……
秦桧要避开会试的主考,或许也有这部分原因在内。
蔡京倒霉,刚好轮到皇帝登基后的头一次会试,而且照眼下这情况,皇帝陛下明显是盯上了会试,而且好像真的察觉到了一点东西。
这时候再蹚进去……不见得是好事儿。
只是眼下他都这么说了,又该怎么拒绝呢?
李乾见秦桧陷入了沉思,也没打扰他,而是坐在桌后静静地品着杯中茶水。
“陛下。”
秦桧突然抬起头,皱眉道:“臣有心为陛下分忧,只是此事恐怕不会有那么简单。”
李乾心中一动:“秦相有什么难处吗?”
秦桧谨慎地纠正道:“陛下,并非臣有难处,而是其他人可能有难处。”
“会试副考官之职,近年来都是由尚书六部的侍郎来担任,如今若改为中书省的侍郎,恐怕他们会有许多怨言。”
李乾摆摆手,笑着道:“自然不是直接改为中书侍郎,而是让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侍郎一同参与到副考官的选拔中去。”
“大家同为侍郎,总不可能年年都只有他们能参选,而让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同僚干看着吧?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这样一来,六部侍郎们反对的声音就会小很多。
又不是完全剥离了他们的希望,只是又加了四个人而已,你们都十二个人,不要太刻薄,太抠门嘛。
当然,至于怎么选……活动解释权终归皇帝和右相所有。
秦桧有些牙疼:“陛下,此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李乾呵呵一笑:“秦相,不用太担心。”
“难道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侍郎,他们就不想担任副考官吗?”
“这……”秦桧刚要出口的话再次憋了回去。
用屁股思考都知道,他们肯定想!
能平白得半数的进士作为门生,这种好事儿谁不想?
也别扯什么害怕出事儿之类的话,就算能看清处其中的风险,可这么大的好处摆在眼前,谁又愿意忽视呢?
他秦桧听到主考官时,脑子都顿了一下,要不是连任考官的阻力实在太大,他定然也是要争一争的。
如今那些侍郎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会是如何反应呢?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沉思中的秦桧。
能分好处的时候,自然是好上司,可要是挡着了下属的路,那人家认不认你就两说了。
秦桧突然幽幽叹了口气,拱手回道:“陛下,臣明白了,臣这就回去和他们说这件事。”
李乾笑呵呵地点点头:“好。”
“秦相你大可放心,此事是朕同你说的,若真有什么意外,只要牵涉不大,就不会波及太广。”
就算真出了事儿,只要你派过去的侍郎不犯湖涂,不太过分,就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秦桧眉头一动,好似心中有了底,当即躬身回道:“臣谢陛下。”
李乾点点头:“还有门下省那边,如今严相不在,你也代劳同两个门下侍郎说了吧,让他们准备准备。”
秦桧面色又是一苦,显然知道了李乾的用意。
不过有了方才那句话,他还是点点头应下:“陛下,臣明白了。”
“好。”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朕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秦相慢走。”
“是,陛下。”秦桧站起身来,躬身行礼之后,缓缓退出了小书房。
武媚娘和吕雉从侧间里出来,两人分别坐到了李乾左右。
“陛下,这事能成吗?”
吕雉有些忧心地道:“不管如何,尚书省可是有十二个侍郎,如果他们真的齐心协力,中书和门下的四个人可能争不过。”
李乾也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别看他方才说的轻松,可这事情已经不仅是一科的副考官问题了,而是关系到六部侍郎们的整体利益。
这次搞这么一出,以后成了成例怎么办?六部侍郎本来人就多,三年一次,十二个人竞争上岗,这多不容易?
可如今又要加塞四个,岂不是更难了?人家肯定不愿意的。
李乾沉重地道:“朕知道六部的侍郎们不会轻易接受,所以才让秦相先站出去,看看情况如何。”
武媚娘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臻首:“陛下,就算这次的副考官真的是中书侍郎,在考房中也不见得能压得过蔡京。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枕着双手倒在椅背上:“所以说此事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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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出了小书房的秦桧也并未多留,而是一路赶回了文渊阁。
“秦相。”
“秦相……”
一路所遇到的吏员都纷纷躬身行礼,秦桧只是轻轻点头,就从他们身边走过。
二楼的值房中,窗户紧闭,精细的银丝碳在炭盆中缓缓燃烧,释放着熊熊热意。
秦禧一身棉袍,正在帮着秦桧整理文书,见秦桧回来,面色一喜,指着桌上的一只食盒道:“父亲,方才光禄寺又送了鱼来,只不过把鲥鱼换成鲻鱼了。”
秦桧爱吃鱼,很多人都知道,只是这大冬天的,哪来的鲥鱼?
不过鲻鱼也只是比鲥鱼稍稍差了几分而已,这玩意儿同样是进贡到宫里的贡品,只不过鲥鱼大多在夏天产,而鲻鱼则在冬天。
秦桧打开桌上的食盒,只是草草吃了两口,就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玉箸:“拿下去吧。”
“是。”秦禧有些疑惑地应了声。
秦桧突然又道:“顺便将请两位侍郎请来。”
“是,父亲。”秦禧端着鱼快步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值房的门被打开,两个身着绯袍、头戴乌纱的官员走了进来。
“秦相。”为首之人胡子有些花白,面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这是中书左侍郎,王次翁。
另一人则是一脸方正,胡须短浅,面色发黄,他是中书右侍郎,万俟卨(moqixiè)。
“秦相。”万俟卨也跟着行礼。
秦桧面上展露出一抹笑意:“近些日子天越来越冷,家里的炭都点起来吗?可要记着在房里摆上水盆,莫要中了煤毒。”
此煤毒非彼梅毒,而是指的煤气中毒。
每年京城中几乎都有中煤毒而死的人,这些人多半不是什么平民百姓,而是达官贵人。
百姓家的房子密封性不怎么样,有时候还呼呼漏风,这样的房子自然没什么中毒的风险,只是贵人家里的房子就不一样了,密封性好,很容易中毒。
而秦桧说的在房间里摆水盆,则是《急救方》中记载的预防办法:“房中置水一盆,并使窗户有透气处,则煤炭虽臭,不能为害矣。”
当然,若李乾在这里,可能还会帮他指出其中的错误来。
煤气中毒是一氧化碳中毒,而一氧化碳不溶于水,摆水盆一般是没用的,反倒是让窗户有透气处管用。
至于王次翁和万俟卨两个人,自然是把秦桧的话奉为圭臬,纷纷笑着道:“秦相放心,家里早就准备的万无一失了。”
秦桧笑了笑,接着道:“方才我去紫微殿面圣时,又替你们向陛下要来了一个好处。”
这幅“你们占了大便宜”的表情,和方才东暖阁中的李乾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秦桧不是李乾,眼前这两货也不是秦桧。王次翁和万俟卨都是双眼一亮,但前者还是故作无奈地道:“秦相,何必为了我等这么麻烦?”
秦桧笑着摇摇头:“庆曾,你都不问是什么好处?”
万俟卨在一旁笑着补充道:“能惊动秦相的,定然是了不得的好处。”
秦桧轻声笑了笑:“算不上不得了,不过也算不错了。”
“这次的差事,是今科会试的副考官。”
话一出口,值房内安静了片刻,秦桧可以清晰地听到桌桉对面两人稍稍急促的呼吸声。
王次翁手一哆嗦,连茶水都抖出来几滴,万俟卨更是身子下意识前倾了几分:“秦相,果真如此??”
秦桧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和他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