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栋偷偷跟着谢晞和蔡夔,一直到了官驿大门口,见蔡夔没有进去,而是与谢晞分开了,还以为是蔡夔终于发现了他,要与他单独见面商量。谁知,他才跟了几步,那人就不见了踪影,气得他忍不住骂了句娘。
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到什么办法,只好先回县衙。可路走到一半,他一拍脑袋——有办法了!马上转头回了家,找到他老婆耳语了一阵,接着两人便一起出了门,在巷口分往两头走了。
林栋这回是真的回了县衙,也无心办公,在他那间屋里来来回回地走,有人找他也都被不耐烦地赶走了。就这么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又烦躁潦草地吃了中饭,继续烦躁地走来走去,终于等来了小吏来报,有人找。
来人是沈二虎十一岁的长子沈大豹,一听见通报,林栋便急不可耐地冲了出去,耐心地听这外甥大孙讲清缘由,便找了个地方让他等着,自己又急吼吼地往重光门走去。
守门的两个随从见是林栋,又听了缘由,都连连点头称是,其中一个马上开门进了后院,没一会儿,便和沈二虎一起回来了。
沈二虎:“舅,什么事儿?”
林栋拉着他走到一边:“大豹来了,你不在前头就只好找我了,说是你婆娘做着饭呢突然晕过去了,还好这几个小子懂事,三豹守着娘,二豹去请大夫,大豹这不来找你赶紧回家么!”
“啊?怎么说晕就晕了?”沈二虎急了,“舅,她身体一向好啊,昨夜我出门时还好好的呢!”
“哎你也别急,我听大豹这说法有点像进了暑气,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林栋摸着下巴上稀疏地胡须说道,但马上又添了一句,“不过也说不准,万一有什么事呢?你呀还是赶紧回家看看!”
沈二虎心里头着急,面上也是一脸着急,可就是不挪步子,纠结了一会儿后,竟说道:“老爷这儿还需要我,我不能走!舅,你帮我送大豹回去,看看情况行么?后面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林栋一张脸立马都皱了起来,教训道:“老爷这儿的事其他人也能干,你婆娘的事儿是别人能代替的吗?你去跟老爷说一声,他肯定也让你回去!”
沈二虎这时却极其坚决:“不行,这事只有我和阿吉能干。”
林栋:“不就是看着少纯的尸身,再帮着准备布置灵堂吗?其他人怎么不能干?我看你这没良心是不要婆娘了,阿青真是瞎了眼了嫁给你!”
“哎呀舅,你不知道,还有其他事呢,老爷最信我跟阿吉,这时候我真不能走!”沈二虎开始哀求,“舅啊,求你就再帮帮我,赶紧去看看阿青咋样了?”
林栋眼珠又快速转了几圈,然后哼了一声:“你以为我真不知道老爷叫你们做什么事?不就是看着少纯留下的东西么?死人的东西能有你活生生的婆娘重要?”
沈二虎露出震惊的神情:“舅,你,你,”他本来想说“你怎么知道”,话到嘴边榆木脑袋突然灵光一闪,结结巴巴地改成了:“你说啥呢?哪儿,哪儿来什么东西?”
林栋又哼了一声:“得了吧,这衙里前头后头,能有我不知道的事儿?”话虽说得得意,但他心里其实已是一片凉凉,话已套到,料想更多的沈二虎也不可能知道了,便一心只想着草草结尾了:“罢了罢了,我先让你舅母去照看阿青,若是暑气入体,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沈二虎忙弯腰行了个大礼:“谢谢舅,日后我和阿青一定好好孝敬您和舅母!”
“行了行了,快回去当你的差吧!”林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自己先走了。
把沈大豹送走后,他便又回了自己的堂署。没探听到消息前,是烦躁,现在知道了,烦躁之外又多了一层忧急。
林栋在屋内又疾步走了几个来回,终于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出了屋径直往衙门大门走去。
两个衙役颠颠地跟了上来,讨好道:“二老爷出去办差?要小的们跟着吗?”
林栋头也不回:“没得油水,别跟着我!都回去吧回去吧!”
辛城县是大县,因此县衙建得颇有气势,衙前的大坪也极为宽阔。林栋穿过大坪,站在路口回头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没人跟着,守门的人似乎也没往他这里看,便加快脚步走上了街道汇入人流;一开始尽往人多的地方钻,还在几条街道间绕了几个小圈儿,接着便只挑僻静的巷子走了。
也不知穿了多少无人的小巷,终于望见了秦府的大宅。林栋却不走正门,也不走贩夫走卒常停留的厨房侧门,而是往秦府后头的一大片竹林走去,那绿荫掩映处还有一个不引人注意地小门,是专用来运倒秽物的。
林栋在木门上有规律地敲了几下,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开了门,见到来人也不说话便又将门合上了。林栋焦急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门终于又开了,还是个家丁,却已不是刚刚那个,中等身材、样貌普通,同样穿着下人的衣服,料子却好上许多,如果是熟悉秦家的人,便会认出这正是秦老爷常带在身边的家仆。
那家仆先仔细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才压低声音道:“老爷不是说了吗,最近不要来找他。”
林栋气道:“若不是极其重要的事,我也不想来啊!”
那家仆:“到底什么事?”
林栋:“王松澄那小子临死前留了什么东西,得想办法夺过来!要不然我们都得遭殃!”
那家仆面不改色:“他能留下什么东西?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林栋:“是我从沈二虎嘴里套出来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再问他就要疑我了。你别不信,若不是有什么,那王木沅怎么会一大早悄悄去请了张方初,还谈了这么久?他跟我说的话也不太对!”
那家仆竟然笑了笑:“不过是那姓韩的一群人找不到其他证据,故意和王木沅一起摆的迷魂阵罢了,你若信了,就上了他们的当了。且安心回去呆着吧。”
林栋见他这态度,又听他这一番话,似乎有些明白了:“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是不是那蔡夔说的?”
那家仆听他提起蔡夔,皱了皱眉:“不该问的别多问。说了没什么东西,就是个迷魂阵。你只要稳住,明天谢张二人就走了。”
林栋想起上午蔡夔明明知道自己找他,却还故意甩了自己的事,疑心更甚:“可还有那仵作的事呢?他要是供出来......”
“他什么也供不出来,我是蒙着面去的。”那家仆打断了他,再次安抚道,“放心,万事有老爷在呢。”
说完见林栋仍是犹犹疑疑,便迅速向周围看了看,然后将一个小布袋塞进他怀里:“先拿着,后头还有你的好处呢。快走吧。”
林栋还想再说,那家仆却是话音一落就把门关了,他跺了跺脚,可也不敢再敲门,只得先离开了。走出大约一里远,他找了个没人的巷子,将那布袋打开个小口往里看了一眼,竟装着一把金叶子!他赶紧又将袋口收紧了,塞进怀里贴身处。
这些金叶子果然起了效,林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又想到那家仆说的后头还有好处呢,便又是一跺脚,心里想着:天大地大都没有金子大,捱过了这一遭,后半辈子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旦想通了,就连步子也轻快了,简直是健步如飞。林栋快速地穿过了几条僻静的小巷子,再走一段就可以汇到人群密集处了。他又拐过一个转角,正好是西向的巷子,一下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猛然见一道白光已到了眼前!是烈日被剑身反射的弧光!
“铛!”斜里突地又刺出一把□□!千钧一发之际,将那剑挑开了!
林栋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大喊一声,本能地向后退去,却一下被自己绊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持剑的黑衣人已和□□缠斗了几个回合,发觉自己不是对手,便用嘴发出一声哨响,立时又有四个黑衣人跳进了巷子,从几个方向向林栋刺去!
不料,那使刀的也是带了人的,两个和他一般穿着短打的蒙面人也倏地跳了出来,将刺向林栋的剑锋一一格挡开来!且马上反守为攻,与黑衣人过起招来!
短短的巷子里一时间真正是刀光剑影,晃得林栋根本看不清双方的动作,只觉得两方人马以他为中心,不停地在他头顶上方飞来飞去!忽然他觉得头顶一凉,是发上的幅巾被其中一柄剑挑落了!他吓得又是闭上眼睛大喊一声,连忙用双手抱住头,埋进双膝,嘴里念着“别杀我别杀我”。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巷子狭窄,长剑施展不开,那些黑衣人以五敌三竟渐渐落了下风,领头的见事不妙,果断又吹了一声哨,五个人且战且退,互相掩护着退出了巷子。
“起来了。”使□□的那人拉下了蒙面的巾子,走到林栋前面踢了踢他的腿说道,竟是老八。
听到这声,林栋蓦地停了嘴里的念念有词,睁开眼慢慢抬起头来,朝四周看了看,见那些黑衣人果然都不见了,另外两个穿短打的也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抱头的手,骨碌爬了起来,却没有站起来,而是改坐为跪,双手抱到胸前,口中说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还请大侠一定要送我回衙门啊!要什么报酬大侠尽管开口,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竭尽全力!”
老八:“奉命行事,不要你的报酬,起来。”
林栋小心翼翼地问道:“奉命?请,请问大侠奉的是哪位大人的命?”
老八:“韩夫人。”
“韩夫人?她为什么要救我?”林栋问道。
老八:“主子的事,无可奉告。起来,走。”
林栋还有些乱:“走?走哪儿啊?”
老八依旧面无表情:“县衙。”
“哦哦哦!对对,回县衙回县衙!”一听是去县衙,林栋立马站了起来。
一路上,林栋还想从老八嘴里问出些什么,老八却跟个闷嘴葫芦一般,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终于到了县衙大门口,林栋见他没有走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大侠要和我一起进去?”
老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林栋便明白了,自己在前先走了进去。天气炎热,他又刚刚经历了这辈子最为惊险的时刻,这时只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一进堂署,便冲到案前拿起茶杯,也顾不得冷茶剩茶,便往嘴里送。
“慢!”老八突然喝道。
林栋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茶杯就掉了。
老八飞快地伸手一勾,接住了茶杯,只是茶水洒了大半,他见碗底还剩了些水,便将碗放回案上,又不知从哪儿取出来一根银针,浸入剩的一点茶水里。
林栋眼睁睁地看着那银针的一头变成了黑色,吞了口口水,颓然跌进身后的椅子里。缓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毒?”
老八:“不知道,小心而已。”
“你又救了我一命......”林栋喃喃说着,双眼望着虚空。突然,他坐直了身体,望向老八:“韩夫人在哪儿?我要见她!”
老八:“她想见你时,你自然会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