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姐姐!”庄靖云进门便唤了一声,却马上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搁门口站着做什么?”跟在他后面的杨绰嘀咕了一声,庄靖云这才挪动脚步走到了桌边。
韩清露面露惊讶:“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出了点意外状况。”庄靖云平平地说道,“姐姐出去过了?”
韩清露这才想起来,刚刚回来时心烦意乱,只胡乱洗了把脸,却忘了换衣裳,头发也没梳上去,她索性也不瞒着了,简单道:“谢晞约我见面,我们做了个交易,我把调查顾世明煤矿的事告诉了他,换五天时间。”
“韩姐姐早就与他约好了?”庄靖云却对交易毫无兴趣,面无表情地问道。
虽然是她有意隐瞒在先,但庄靖云的态度还是让韩清露有些不快:“县衙回来的路上才收到的条子。出了什么意外?”
那便还是故意骗他了,也不知还发生了什么,庄靖云又想到上次霞飞楼的事,只觉得怒气、委屈又涌了上来,叫他如鲠在喉。
“庄少爷先坐啊,怎么站着说话?”这时,杨绰突然走上前,替他拉开了一把椅子;夏莺也走到桌边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庄靖云知道他们的好意,也明白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他深吸口气缓缓坐了下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今天晚上除了秦四爷,秦家那个大少爷秦成珏也来了,他大约是对王素弦贼心不死,又听说了昨日王家兄妹陪我们一下午的事,误会了什么,对我有很大的敌意;可这人偏是个草包,说又说不过我,只知道张牙舞爪,把气氛整得好生尴尬,我便找个借口先回来了。不过托他的福,倒是让我有一些意外发现。”
韩清露心里毕竟也还是有愧疚,便也放柔了语气问道:“什么发现?”
庄靖云:“一个正如我们之前怀疑的,林栋就是秦家安在县衙的棋子,秦四爷虽然还想装样,但那秦成珏丝毫不知收敛,对林栋的态度就如对待家仆一般;第二个发现就有些有趣了,听秦成珏的意思,秦家的求亲被王木沅婉拒后,他应该还见过一次王素弦,而中间帮他牵线搭桥的正是林栋,秦成珏的原话是‘那王松澄最听林栋的话,一心想和我们秦家结亲。’”
“呵,这秦成珏真不是东西,得不到就想毁人清誉。”韩清露嘲讽了一句,继续道,“不过你这个发现确实很可疑,王松澄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么听林栋的话?”
庄靖云:“我明日可以再探一探王松澄的口风。”
韩清露:“好,杨绰,你也吩咐人去查一查。”
“是,夫人。”杨绰应道。
忽然,“咚咚”,窗被人敲了两下,几个人都噤了声,杨绰走过去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随后又轻轻关上了走回桌边,将一张纸条递给夏莺:“张方初送来的。”
韩清露从夏莺手中接过纸条,飞快地看完,又递给庄靖云。
“谢晞为何要主动设计施平?难道施平真的不是顾党?”庄靖云看完问道。
韩清露叹了口气:“张方初的消息来的太晚,否则我还能试探一下谢晞。”
庄靖云望着她:“如果施平不是顾党,那他和王木沅隐瞒的事恐怕只会对太子更不利,韩姐姐,我们要不要阻止他,就用太子给我们的玉佩与他摊牌?看看他到底瞒了些什么。”
韩清露没有马上回答,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踱了两圈才道:“不妥。我担心谢晞会不会是与施平演戏,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如果是这样,一旦我们拿出玉佩,太子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庄靖云皱眉道:“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那我们就只能将计就计了吗?”
“如果施平真的不是顾党,那么他藏了这么久,必然不会那么容易松口,我们不如就将计就计,看看他作何反应,”韩清露思索着说道,“等更有把握,再拿玉佩去问他。”
“也只能先这样了。”庄靖云又看了看那纸条,“沈二虎出发当天先去林栋家里吃了饭,有没有可能就是那时,林栋趁他不注意偷换了灾报?“
韩清露:“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破绽未免有些明显,我更倾向于认为这确实只是个巧合。因为实际上要调包灾报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那王木沅和沈二虎不是都说在此之后,还送过两封公文吗,可太子的信里明确提到只收到过一封,那另一份不管里面写了些什么,都足以说明那些保护太子安全的侍卫完全能掌控这些文书往来。”
庄靖云脸色愈加凝重:“姐姐分析得有理,只是这样的话,我们是无法去查那些侍卫的,甚至都不能公开质疑他们,否则就成了怀疑禁军陷害太子了。”
“嗯,这就是死胡同,不可能找到证据。”韩清露的心头也更加沉重,“你先回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去见王家兄妹吗?施平的事现在多想也没有用。”
庄靖云点点头:“好,姐姐也早点休息。”他心里还闹着别扭,话说得便也有些怪怪的。
......
四更天的梆子声敲过,周围再次恢复了一片寂静。
施平在县衙后院的侧门内又等了一会儿,轻轻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才蹑手蹑脚地转到门外,轻轻阖上了门。他是一刻钟前进的门,才和王木沅说了几句话,便知自己上当了,所以这时他的心里砰砰直跳,直觉要坏事。
正是夜最深的时候,一弯峨眉细月虚弱无力地嵌在黑暗之中,施平不敢走县衙边的小道,出了侧门便往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走去,一口气走出半里多地,心头才微微松了一些。
可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施录事真是好兴致,怎的半夜访友?”
施平一惊,额头瞬时沁出了细汗,他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看着谢晞和张方初慢慢从一棵大树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灯笼的州兵。
“怎么不说话呢,施录事?”谢晞又问道。
“谢,谢中丞、张大人,这么巧,你们也睡不着出来散步吗?”施平干巴巴地说道。
“施平!”谢晞蓦地加重了语气,“我和张侍郎亲眼见你从县衙后院出来,还想狡辩?来人,将他捆起来带回官驿!”
话音未落,黑暗中又走出三个人,一个是谢晞的随从,另外两个也是亳州州兵,那两个州兵走上前不由分说按住了施平,谢晞那随从则利落地将他绑了个结实。施平想喊,可一开口,嘴里就被塞了团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官驿早就按照谢晞的吩咐,腾了一个角落的房间出来做审讯房,谢晞和张方初坐在中间的两把椅子上,驿丞也被叫来坐在一旁做记录。
施平跌跌撞撞地被推进门,又被那随从在腿弯狠狠踢了一脚,猛地跪倒下去,在砖石地面上嗑出一记令人牙疼的闷响。接着那随从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将他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施平已痛得满脸是汗,嘴里只能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晞看向自己的随从:“谁让你对施录事如此粗鲁的?还不快给他搬把椅子?”
“是!”那随从连忙应了,从墙边搬了把椅子过来,扶施平坐下。
“多谢中丞大人。”施平抖着声音说道。
谢晞又道:“给施录事倒杯茶,再给他擦擦汗。”
“是!”那随从又照办了。
张方初默默在旁看着,没有任何表示,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晞等施平喝了茶,恢复了些血色才再次开口:“施平,你奉命陪同我二人调查太子赈灾一事,却连续两夜私会此事的关键证人,这已是犯了忌讳。昨日上午,我与张大人问你们私会所谈,你又欺骗我们说未向王木沅透露过调查进展;紧接着下午我和张大人刚讨论了要用计让王木沅说实话,夜里你就迫不及待地去给他报信!如此这般,究竟为何?你们二人究竟隐瞒了什么事情?”
施平:“大人,我......”
谢晞比了个手势打断他,继续说道:“别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说,想清楚了再说。你不过是个小小录事参军,没必要被此事牵连,这些日子对我们也算尽心,若是现在肯说实话,我和张侍郎定会保你,但若还企图隐瞒什么,”他顿了顿,“这罪名可就不小了。”
施平果然依言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抬头说道:“两位大人真的误会我了,我去见王知县,是因为我认为他是个务实清廉的好官,可他这人性格刚直,我担心他不注意言辞得罪了二位,我把他当朋友,才想去提醒、规劝一番,并未隐瞒什么。”
“提醒、规劝有必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吗?”谢晞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分明就是通风报信!且昨日上午王木沅已经承认你们谈到了赈灾调查的事,而你却说没有谈及,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二人见面就是为了商量如何隐瞒太子赈灾时的某件事,商量如何干扰我和张侍郎的调查。可是你们没有想到会被发现,所以来不及串通,这才漏了陷!”
施平:“不是,不是这样的,谢中丞.....”
谢晞却根本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王木沅昨日的回答,显然是想袒护太子,且他明知太子处置极不合理,却不去规劝太子,这分明是故意帮太子收买民心!我不知你们二人到底隐瞒了什么事,你在其中又是什么样的作用,但以现在的证据来看,太子殿下夸大灾情、企图用蠲免和减征收买人心一事证据确凿,而你们两人为包庇太子,知情不报、隐瞒事实,这是欺君之罪!”
施平先是被他的气势震住,接着又被这番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强词夺理的推论惊得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
谢晞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又在案几上重重一拍,“砰”的一声,连带几上的茶杯也震了一下:“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不说实话,就休怪我和张大人据实上奏,到时候别说是你,恐怕你的族人也会跟着遭殃!”
“谢大人,我冤枉啊,”施平反应过来了,慌忙喊道,“我不过是和王知县见了两次面,最多就是不该谈到调查,这,这怎么能是欺君之罪呢?”
谢晞:“哦?这么说你终于承认和王木沅透露调查情况了?那你之前不是欺骗是什么?还藏着什么没说?你难道以为我还治不了你一个欺君之罪?”
“谢中丞,我,我真的没有欺君,这两件事毫无关系啊......张大人,张大人,您倒是也说句话——”这次施平是自己跪了下来,脸上涨得通红、冷汗直流,他是知道谢晞如今有多受圣宠的,也明白谢晞真要弄死他易如反掌,只好把希望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张方初。
可张方初却将目光移开了,今天夜里这出戏是他们商量好的,他不能说什么。但他心里却也和施平一样心惊,谢晞的推论虽说是为了吓唬施平,可这套路正是顾党最常用、最好用的陷害人的手段——把一些是而非的事串在一起,然后断章取义,推出一个看似有理有据、实则强词夺理的结论!这番话恐怕已经足以叫太子彻底洗不清了。
这时,谢晞冷笑一声:“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胡说八道冤枉你?那就请张大人说说。”
张方初只好道:“施平,谢中丞说的都是事实,你若现在交代,还不算太晚,我们仍可以保你。”
施平绝望了,一张胖脸从通红又变成煞白,因为激动,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但口中的话仍是:“我冤枉,我没有欺君......”
谢晞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立刻会意,上前对着施平的后背便是狠狠一脚。“啊——”施平痛呼一声,竟硬生生被从跪着的地方踢飞出去三步远,“砰”一声沉重地撞到了墙上!那额头瞬间就冒出了血,没一会儿便糊满了半边脸。
坐在墙边记录的驿丞吓得手一抖,笔杆子掉到了地上都没察觉。张方初也没想到谢晞会这么狠,惊得几乎跳起来,但他还是按捺住了,缓缓靠回椅背。
撞上墙后,施平便眼前一阵发黑,隔了好一会儿,才感觉锥心刺骨的疼,开始抱着头痛苦的□□起来,他想睁眼,可左眼已完全被血糊住了睁不开。
谢晞走过去用靴尖踢了踢他的膝盖:“再问你一遍,还瞒了我们什么?”
施平呜咽着:“没有,真没有了,我冤枉啊......”
谢晞转身向随从抬了抬下巴,那随从走近施平,对着他的肚子又是狠狠一脚。
“啊啊——”施平痛苦地抱着肚子蜷缩起来。
谢晞:“说不说?”
“没有,真的没有,谢中丞,求求你......啊!”那随从又是一脚,施平口中也吐出血来,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衣物都被冷汗浸透了。
张方初和那驿长都已看不下去,转开了眼。
而谢晞的声音更冷:“说不说?”
那随从又连踢两脚。
“啊!痛——别踢了别踢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施平呜呜哭起来。
谢晞蹲下来看着他:“好,说吧,我听着。”
可不料,施平紧闭着眼睛,嘴里来来去去还是那几个字。
谢晞站起来退开一些,示意那随从又上去狠狠补了两脚。
“救命......救命.......没有,我冤枉......”施平已经被打得神志模糊,开始胡言乱语了。
张方初忍不住了:“再打怕是要死人了。”
谢晞转头看看他,笑了笑说道:“伯源兄有一副软心肠,那就听你的,暂且放过他。”
这话让张方初很不舒服,但他不想与谢晞做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便又道:“恐怕得找个大夫看一看。”
“那是自然,他还有用呢。”谢晞赞同道,转向对丞长,“去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好生照看着,死了就是你的责任!还有,今晚的事一个字也不准传出去。”
“是是!”那驿丞拨浪鼓似的点着头,畏畏缩缩地出去了。
谢晞打开窗看了眼天色,东方已隐隐开始泛白,他转身说道:“伯源兄,一夜没睡累了吧?不如我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便去县衙?”
“正合我意。”张方初沉着脸说完,径直出门往自己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