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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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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大齐惯例,地方七品以上官员任期满后,需进京到吏部报道,由吏部列其迁叙资级、岁月、功过上中书省,中书省拟定迁任官职后,画旨给告,皇帝可当面考核后决定除授,也可直接批复。□□太宗皆勤政,即使是最低一级的知县一般也会亲自考核。

乾德帝继位初也效仿□□太宗朝行事,可自乾德十年开始,四品以下的官员便极少能见着这位皇帝了,到了最近几年,除了家世背景极好的,几乎无人再有机会面圣,都是由中书省和吏部直接决定。

可五月十五这天的早朝,乾德帝却在议完事后,破天荒的接见了亳州太兴县知县吴孝安,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吴孝安竟敢当朝弹劾太子,指责太子在亳州和宿州赈灾时夸大灾情,用蠲免和赈灾粮为自己收买人心,以致当地百姓都言太子“真社稷之主也”。

太子严词否认,伏地请求彻查,并自请禁闭东宫直至真相大白。顾诜及吏部尚书黄琨举荐御史中丞谢晞前往调查,乾德帝准;刘太师谏言兹事体大,请求再派一人同往,随后御史中丞纪秋筠自请,不准,兵部侍郎林栖自请,亦不准。

据传,早朝后,乾德帝同时召见了刘太师和顾相,问于二人:“太子收四海之心,欲置我于何地?”

刘太师对曰:“陛下择所以付神器者,顾得社稷之主,乃万事之福也。”

顾相则回道:“太师之言善也,然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太子何须急于一时?”

乾德帝听后,一如既往,没有表态。

......

庄靖云脚步匆匆地穿过花园,一路往书房走去,远远便望见了窗内正对坐喝茶的韩清露和韩五。他又加快了些步伐,刚跨进门就开口问道:“韩姐姐,韩五哥,太兴知县弹劾太子殿下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吗?”

韩清露放下杯子:“我们正是在讨论这事呢。先坐下喝口茶。”

庄靖云靠着她这边落了座,又接过夏莺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韩姐姐怎么看?太子殿下那边可有传什么消息过来?”

韩清露:“下了朝之后东宫就只进不出了,暂时还无法从太子那儿知道什么。不过,我觉得太子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应该又是顾诜蓄谋已久的构陷。”

韩五接着她的话解释道:“两年前,黄河汴道南岸多处决口,导致亳州和宿州下辖的十九县尽成泽国,两州知州紧急奏请朝廷支援,但那时太子殿下已开始韬光养晦,并没有对此事有任何表态,是顾贼进言说‘储君亲往,更见君父之仁之诚’,所以皇帝才会派太子前往。这种情况下,太子必然更加谨慎小心,不太可能给人留这么大把柄。”

庄靖云:“有道理。韩姐姐上次说圣上并未下定决心废太子,顾诜搞出诗案只是为了离间圣上与太子,是诛心的第一步,很快还会有新的动作,看来这便是他的下一步。”

“嗯,”韩清露点点头,“这次的事套路和诗案一样,无论调查结果如何,顾诜离心的目的至少已经达到了一半,老皇帝对太子收买人心的猜忌必然会更甚,虽不至于马上废太子,恐怕也不会远了。而对太子殿下来说,还要考虑到一旦这事坐实,他的声誉会大受影响,现在朝堂上支持他的人未必还会这么坚定。”

“顾诜当真是老奸巨猾,”庄靖云叹了口气,又问道:“听我大伯说,圣上同意了刘太师的建议,再派一人和谢晞同去调查,却又否了纪中丞和林侍郎的请求,这是何意?”

韩清露:“这两个人确实不合适,纪秋筠若和谢晞一同出去了,御史台便没一个能主事的人了,至于林栖,一个兵部侍郎去调查赈灾的事本身就有些奇怪,更何况他在皇帝眼里早被划为了太子党,怎么可能让他去呢?我和韩五刚刚已经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是谁?”庄靖云好奇道。

“户部侍郎张方初。”韩清露回答,“赈灾的事本就与户部有关,又兼张侍郎曾在大理寺任过职,由他同去调查名正言顺,顾诜等人也不好从中作梗。”

庄靖云想了想:“圣上能同意吗?恐怕还得有合适的人提出来。”

韩清露:“这个问题我们也想到了,今晚我会去莲阁见王爷,如果他也认为张方初可行,那就由王爷私下里向皇帝建议,多半能成。”

“由端王爷出面倒是好办法,但是我有个担心,”庄靖云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大伯说过,这个张方初看着是偏向清流,实际只是个对事不对人的两不靠,到了那里,怕是两边都不会给他好,会被谢晞牵着鼻子走。”

韩清露:“这是没办法的事,谁去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已经决定亲自去一趟亳州,帮张侍郎查清真相。”

“你要去亳州?”庄靖云先是惊讶,随即道:“韩姐姐,那我跟你一起去!”

韩清露与韩五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庄靖云又说:“反正这次秋闱我也不能参加了,留下来也是天天应付那帮纨绔子弟,还不如和你们一起去亳州,也许能帮上些忙呢。”

“庄尚书会同意你去吗?只怕又会牵连了他。”韩五明白自己主子的意思,开口劝道。

庄靖云:“我大伯说了,只要我在外不以他的名义行事就行,圣上若听说了什么,他也能应付。”

他说得自信,可韩清露还是不赞同:“小云,这次去亳州恐怕不会太平,你还是留在京中吧。”

“那我就更要去了!”庄靖云听说此行有危险,更加坚持,“怎么能让韩姐姐一个人去冒险?”

“哪里是一个人?杨绰会多带些人一起去的。”韩清露无奈道。

“不行,我一定要一起去,韩姐姐不让我同行,我就自己跟着去!”庄靖云坚决道,“而且韩姐姐放心,我在蜀中时,可是正经学过剑术的,自保没问题,说不定还能保护你呢。”

见他如此态度,韩清露明白是劝不住了,只好道:“那好吧,但到了那边一切要以安全为上。”

“好!”庄靖云高兴了,接着问道,“韩姐姐在亳州是不是也有产业?”

韩清露笑了笑:“是有一些,不过都是前两年才让韩五带人去弄的,根基尚浅。”

“那至少,咱们吃好住好没问题了!”庄靖云玩笑了一句,突然意识到什么,“前两年弄的?难道太子早就知道亳州赈灾的事会出问题,所以提前让姐姐做的准备?”

“不,”韩清露摇摇头,“太子大概完全没想过赈灾的事还会被翻出来,他自以为行事谨慎,避开了顾诜给他设的陷阱。不过我们在那里的布局确实是他授意的,因为殿下无意中发现,顾世明在亳州霸占了好几个煤矿,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煤矿周围的几十顷良田,这两年韩五一直在收集证据。”

庄靖云没想到还有这故事,忿忿道:“原来如此,顾氏父子还真是贪得无厌!宰相自己都做起了煤炭生意,怪不得这几年的煤炭价格越来越离谱,光京城里,每年冬天被活活冻死的老百姓就数不胜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韩五叹了一声。

“哎,不说这个了,”庄靖云将话题拉回来,“韩姐姐,我们何时出发?是不是要赶在谢晞之前到亳州?免得他提前动什么手脚。”

“确实要尽早,但我们还要等明天阿岭带回太子的消息,后天一早走吧。”韩清露说道。

庄靖云讶异:“阿岭还能见到太子?”

韩清露:“嗯,张阶找了个借口,说太子妃的头痛有了新的诊治办法,需要每日定时施针。他给太子妃诊病已经有两三年了,这么说也算合理。”

“能从太子口中知道当时的情况就再好不过了。”庄靖云说道,又笑问,“张大夫给太子妃诊病的事也是韩姐姐安排的吧?”

韩清露:“确实是,三年前我买下张氏药铺后,就请端王爷与太子通了气。其实大理寺狱的那个医工也是张阶的徒弟,所以阿岭才能顺利代替他。”

“还是韩姐姐有先见之明,竟能想得这么周到。”庄靖云望着她的眼睛里亮闪闪的。

“说不上什么先见之明,”韩清露抿嘴笑了,“我当时只是想着尽量把棋子布密一些而已,谁知能这么快用上呢?”

三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韩五自觉快被庄靖云闪瞎眼,没多久便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了。庄靖云则一直待到天色将晚,韩清露要去莲阁见端王时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尚书府。

......

第二天,午时已过。

韩宅正房内室里,韩清露仍全身赤luo地俯卧在柔软的床铺上。

“夫人,少爷回来了。”夏莺走过来轻轻说道。

“嗯。”韩清露应了一声,忍着不适在夏莺的搀扶下下了床,慢慢站到卧房的镜子前。

镜中女子纤长莹白、一si不gua的身体上尽是青紫的瘀伤,手腕和脚踝上几道深深的勒痕,膝盖和手肘也磨破了皮,已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而镜子照不到的后背上更是布满纵横交错的鲜红鞭痕和灼伤的痕迹,触目惊心。

韩清露轻叹了口气,昨天端王又不知发了什么疯,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折磨她,折磨得还尤其狠,她几次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即便被喂了药,也没有多少快感。

夏莺捧着衣物回到她身边,先小心翼翼地为她穿上亵衣亵裤,然后走到她身后,将手里的蝉翼丝衣敞开来,穿过两个袖子慢慢往上提。尽管她的动作已经非常小心,韩清露还是痛的脸色发白,出了一身冷汗。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韩清露抬起双臂,让夏莺帮她穿上了外衫,然后对门口说道:“进来吧。”

门开了,“阿姐......”

韩西岭只唤了一声,脸色就变了,先是一眼注意到韩清露毫无血色的脸和唇,接着便看到了她脖子上遮掩不住的可怖的紫红色掐痕,他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阿岭回来了,过来坐。”韩清露无事般说道,自己先走到桌边轻轻坐下了,“见到太子了吗?”

“......见到了,”刚刚在门外听得不真切,这时韩西岭才发现她的声音极其嘶哑,他深吸了口气,也尽量装作无事般走过去坐下了,“殿下怕谈太久会让人起疑,只挑了些重点和我们说。”

接着他便一五一十将太子的话转述给了韩清露。勘灾、赈济、调粟、安置、检放税租等等一项项,李元彻罗列地一清二楚,韩西岭也复述得几乎不差,最后他道:“殿下说,他本人绝对没有夸大灾情,且自认在放税和赈灾粮的处理上也很合理,这点务必请阿姐相信。”

韩清露点点头:“听上去殿下确实已是极小心了。”

“嗯,”韩西岭回忆着继续说道,“殿下仔细捋过当时的情况后,认为问题可能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是亳州的录事参军施平,当时殿下想挑选两三个县,亲自去察看一下情况,而太兴县本来正在他考虑之内,可施平说太兴县离亳州城较远,路又被水淹了走不快,一来一去太费时间,建议殿下去另外两个县,还暗示那边的两个知县极有可能夸大了灾情,殿下便听从了他的建议。”

韩清露微蹙起眉头:“太子殿下为何直接就听从了这个施平的建议?还有,那两个县究竟有没有夸大灾情?”

韩西岭:“殿下说他到亳州后,这个施平就一直负责陪同他,暗中帮他规避了不少陷阱,所以他确实比较信任此人。至于施平建议去的那两个县,也确实存在不同程度虚报灾情的情况,所以殿下当时完全没有怀疑施平,甚至对他的帮助心怀感激。即使是现在,殿下也不能确定施平一定是陷害他的人。”

韩清露若有所思:“明白了,另一个有问题的地方呢?”

韩西岭:“顾诜不是以户部事多人少为由没有派人去勘察灾情么,殿下后来是从亳宿两州及转运司的官吏中挑了几个人去勘灾的。”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派他自己的人去?”韩清露脱口而出,可马上反应过来,“是太子身边无人可派?”

“唉,”韩西岭叹了口气,“殿下说,这几年的东宫官多数被改为了由朝中大小臣工兼领,老皇帝以这些人本职不可误为由,不准殿下带,最后他只带了两个信得过的内侍和四个亲卫。”

韩清露:“那太子的随行护卫呢?据我所知,京师禁军甚至侍卫亲军里都有霍家的人。”

提到这个,韩西岭更不忿了:“禁军和侍卫亲军里确实有霍将军的人,殿下本来也寄希望于他们暗中操作,派一些能用的人给他。可阿姐你知道怎么着?老皇帝听从顾诜的话,让殿前都虞侯陈韫负责安排人手保护殿下,那陈韫是顾世明的妻舅,他派给殿下的人名为保护,实际和监视没什么区别!”

韩清露明白了:“这样一来,连端王爷的人都不好接近太子了,真是高招......”

“是啊,阿姐,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就让人这样欺负自己的儿子呢?”韩西岭气愤道,“不过,殿下还是在当地的官吏中,发现了一些能用的人,再加上淮南路转运司和仓司里还有一些霍郑两家及清流派的人,勉强凑足了勘灾的人。另外,殿下还特意找了十几个厢兵跟着他们,一是希望能起些牵制监督的作用,二也是保护他们,怕这几个人被当地县官威胁。当时还有二十几万流民等着安置,好几个地方又开始出现疫情,官府人手紧缺,这已是殿下还能调动的所有人手了,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韩清露默然片刻:“这些勘灾的人,太子殿下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韩西岭:“嗯,一会儿我给阿姐写下来。”

“好,殿下还有什么交代吗?”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韩清露已感觉有些撑不住,微微仰头闭了闭眼。

“有,殿下说亳州距京城不过五六百里,当地官员与豪强不仅利益交错,且多与朝中大臣暗结,叫阿姐小心。另外,亳州知州林海涛虽然是顾党,但殿下说他心中也许还有大是大非,必要时可以试试争取他的帮助。哦,对了,”韩西岭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过去,“殿下让我把这玉佩带来,说是林海涛、施平还有他派去勘灾的几个人都认得,如果需要的话,阿姐可用此物取信于他们。”

韩清露接过玉佩,不再掩饰自己的疲惫:“帮我谢谢太子。小云和韩五在书房,你去吧。”

韩西岭应了一声,站起身却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道:“阿姐休息几日再启程吧?”

韩清露勉强笑了笑:“放心吧,我会晚两天再走,但小云和韩五还得按计划明天一早就走,你先去书房把太子的话带给他们,晚些再来陪我说说话。”

“嗯,我这就去。”韩西岭这才放心往外走,可刚走两步又转了回来,“啊!那他们也知道......”

“想什么呢,当然不知道,”韩清露无奈道,她这个弟弟并不笨,只是在有些事上总不会深想,“夏莺只告诉他们我染了风寒,头痛的厉害。你别给我露馅儿了就行。”

韩西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白了,那我先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1.古代灾害发生后,先由当地官员派人核查灾情,再将灾报上呈。收到灾报后,户部一般会再派人勘察核实灾情(勘灾),勘灾结果则体现在呈给朝廷的勘疏里,为灾后蠲折赋税、实施赈恤提供依据,并防止当地官员虚报灾伤、弄虚作假。

2.此处借用北宋朝时,宋太宗与名相寇准的对话。 宋太宗问寇准:“四海之心属太子,欲置我何地?”寇准回答:“陛下择所以付神器者,顾得社稷之主,乃万事之福也。”

当时的太子正是李元侃,也就是后来的宋真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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