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觅耐着性子关怀几句,正要走,顾谌的小厮急匆匆跑进来道:“太太,山陵崩了!明日一大早,侯爷要换上素服,赶赴内府去听候宣读遗诏,现因寻不到素服,正在发火,还请太太过去瞧瞧。”
李觅颤颤站起来,什么话都没说,白着脸走了。
几个姑娘也跟着离开,六姑娘故意落后几步,待众人出了寝门,返回来迅速说道:“四姐姐安心养病,母亲那里有我帮你求情,不过四姐姐以后有事,可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咱们府里,就我愿意和你来往,我总不会害了你。”
青芷在心里翻白眼,这还是个吃两头的。
待外面安静下来,仍旧不见有其他丫鬟进来,青芷听过勇毅侯府穷,没想到穷成这个样子,一个姑娘身边只安排一个丫鬟伺候。
“请姑娘安。”
陌生的声音很突兀响起,青芷抬头,屋子中间站着一个脸圆圆、笑容朴实的女子。
“我是云朵,刘妈妈告诉我,从今日开始,由我来伺候姑娘。我来时去厨房端了姑娘的药,见有绿豆汤,便打了一碗,加了两勺白糖,不知合不合姑娘口味。”
云朵放下托盘,伺候自家姑娘喝药漱口,又把绿豆汤拌匀放在床边高几上,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她先把馊了的饭菜收拾了,又端着水盆进屋,打湿抹布把家具擦得光亮如新,后又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擦拭岩石地板。
七月的天灼热似火,人干坐着不动,都会止不住淌汗,她这一番劳作下来,浑身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青芷叫她歇歇,她却道:“实话与姑娘说,我原先被安排清扫整个后院,还要给花草树木浇水修剪,有时厨房人手不够,就会被喊去帮忙。无论寒冬腊月,还是三伏酷暑,一天就没个停歇的时候,姑娘院里这点活比之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云朵有自己的考量,她做梦都想调到姑娘身边去,姑娘总要嫁人,她作为姑娘唯一的丫鬟,不出意外会跟随姑娘出嫁,借此可以彻底摆脱钱少事多的勇毅侯府。
如今心愿达成,云朵愿意用当下的辛苦,换取美好的未来。
勤快又细心的丫鬟谁不喜欢?青芷马上把云朵划为自己人,想起还没谢她,身上唯一的首饰是一只莲花银镯,看款式应是原身母亲留给她的,这不能赏,在床上摸了半天从床缝找出一个荷包,里头是二两碎银子,和一些铜板。
太穷了!赚钱迫在眉睫。
青芷把二两银子全给了云朵,云朵推拒几下,便收下了,换了身衣裳,去厨房拿晚饭。
青芷静静思考以后的路。
四姑娘在侯府没有依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一顶花轿抬出门,她不能一直处于被动局面。
青芷有两手打算,一是寻前世继子帮忙,倘若他没死,求他为自己换个身份,脱离侯府;二是他死了,或者他不相信,自己需要挣钱,用钱买通个男人假成亲,借此离开侯府。
至于挣钱的门路,她打算开个胭脂铺。
青芷上一世出生在天津,父亲是县令,生母是胭脂铺店家的长女,因其父母体弱多病,幼弟尚未长成,青芷的外祖父就把做胭脂的方法传给她生母,生母很有天赋,制作的胭脂又细又香,生意十分红火。
可外祖父母并不高兴,生怕女儿嫁人后,把方子带到夫家抢生意,老两口几个晚上未眠,想出一个绝妙法子——把女儿嫁给县令做妾。
如此既能断绝女儿做生意的可能,又能得到县令的庇护。
老两口机关算尽,却忽略了天意。女儿嫁人后,他们领着儿子外出,遭遇泥石流,连尸首都没寻见。
青芷的生母哭了一场,转头把所学所悟全都教给青芷。
青芷上一世吃喝不愁,没想过挣钱,还是温融提出分家出去,她怕分家后经济拮据,试着做了一回口脂,发现并不比外头的差。
她决定等病好些,就从侧门溜出去,先去温国公府转转,试试能不能碰见温融,然后把做口脂的材料买齐,做好后给胭脂铺掌柜看看效果,把方子卖给他们,用这笔钱开个铺子。
连喝了三天苦药,大夫来复诊。
大夫很年轻,双眼皮高鼻梁,穿一件青色绣翠竹的长袍,身上隐隐透着药香。
他把丝帕搭在青芷手腕上,诊脉后说:“姑娘身体开始好转,我换个药方,再吃上三副药就差不多能痊愈。”
“可是大夫,我感觉头痛、骨头痛,五脏六腑都在痛,你确定只吃三副药就能好吗?”
大夫下意识去观察病人脸色,意外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
对面坐着的姑娘眉头紧蹙,乍一看双目泛起盈盈泪光,像是在哭,仔细一瞧,眼里狡黠藏不住,像个讨要糖吃的孩子。
大夫收回失礼的目光,像他们这样的年轻男女,虽是医患关系,但寻常人家都会有长辈陪同在场,顾家却连一个婆子都不打发跟来。顾家不在意四姑娘,四姑娘为自己谋划,他能理解。
他装模作样思考一下,提笔另写了一个温补方子,道:“姑娘身子孱弱,需得好好服药,不然恐影响寿数。此方子先吃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再来复诊。”
青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让云朵领他去太太跟前拿钱抓药。
李觅一听,立马就炸了。
“吃一个月的药?你怎么不开一年的药,把你们药馆卖不完的药,都送到侯府来!”
大夫眼都没眨一下,简短回道:“四姑娘瘦骨嶙嶙,面色蜡黄,明眼人都看得出身有旧疾,侯夫人嫌药贵可以另请高明,没必要拿徐某当挡箭牌。”说完背起药箱就走。
“回来!刘妈妈拿钱给他抓药。”
李觅气得脸青,家里爷们没官职,没有田庄铺面,一大家子全靠每年几百两侯爵俸禄过活,各家宴请,她总不能次次穿相同的衣裳,戴相同的首饰去,家里衣食住行处处都要钱,还有个拿钱出去赌的,都以为她抠搜,她都差放血来供养整个侯府。
云朵硬着头皮开口:“太太,姑娘说熬药会使饭菜串味,为避免影响大家胃口,姑娘想要炉子和木炭,在自己院里熬药。”
李觅眸色沉沉,叫人拿给她。
云朵把炉子和木炭拿回去,见姑娘在院里栀子花树下转悠,笑道:“姑娘身上未好,要想闻栀子花香,我折几支进去插在大肚瓶里,摆在屋里给姑娘观赏。”
“可不能折,这可是我们的摇钱树。”
“啊?”
青芷在云朵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又指着西侧门道:“你这几日先观察守门的刘嫂子作息,我出门那天,你找个由头引开她,我会尽快回来。”
云朵眼里盛着小星星,崇拜地看着自家姑娘,正想吹捧几句,斜边响起阴阳怪气的声音:“四姑娘的药,我给拿来了。四姑娘不当家,不知道家里艰难,为着四姑娘的病 ,太太不惜自己贴钱出来,往后四姑娘再有不好,可不能怪在太太头上。”
青芷可没打算以后在府里低头做人,当即怼回去:“偌大的侯府 ,连吃药的钱都没有,还要太太贴钱出来,我可真替太太心疼。不过我又不是太太亲生女儿,花太太的钱心不安,改日见到侯爷,我向他讨点零花钱,到时再补上太太的亏空。以后太太钱不够用,可不能说是我花的。”
刘妈妈气得牙根紧咬,半天憋出一句:“是我说错话了,四姑娘没花太太的钱,可不能出去乱说。”说罢转身就走,过月亮门时,踩个石子摔了一跤,半天没起来。
主仆二人笑成一团,夜里青芷早早睡了,计划再养三天病就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