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三月，天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李霞霞坐在窗边，想起了在江南时的梅雨季，那个时候她的父亲还是一方父母官，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她在房间为母亲化着妆面，日子过得惬意自在。
这是李霞霞仅存的一些儿时的幸福记忆了。
由于下雨，店内客人也不多，李霞霞抓了把葡萄干，边吃听着店里的姑娘们唠着闲嗑。
那是苏陌烟给她拿来，说是宫里赏的。
那天她看着满满一筐的葡萄干惊讶问苏陌烟：“怎的那么多全给我了？”
“老太太年岁大吃不得许多甜食。”
“父亲呢？”
“父亲近来总是眼花还嗜睡，郎中说是食用甜食过多引起病灶，今后恐是与甜食无缘了。”
“大哥那里呢？”
苏陌烟却挑了挑眉，冷淡说道：“你若不吃便还给我，怎么这么多问题？”
李霞霞讪笑着把筐拦入怀中：“吃，吃，我这不是常被你训斥，说要懂礼数便多问了几句么。”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懂规矩了。”
苏陌烟嘴角扯出好看的弧度，恍惚中，李霞霞感觉比葡萄干还甜。
近来总是眼花，看来自己也应找郎中瞧瞧了。
这时，门口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呦，大郎，怎么那么开心，捡到钱了？”
卖炊饼的大郎从门口经过，满面春风。
“这不是霞娘吗……不对，苏二夫人。咦，那个不是红尘客栈的小跑堂吗？怎的来这里了？哈哈，说来那红尘客栈关门近一年了，定是那缺德老板得罪人被打，还在养伤吧？”
茅小宝点头：“确实如此。他的臭嘴给他招来祸端了。”
一看有八卦可听，大郎立时凑近些：“这话怎么说？”
“一句两句说不清，总之他被打得不成人样，跪在地上求人家‘爷爷，别打啦别打啦’，人家看他实是没有骨气便才饶过他。然而他这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除了祖上留给他的这份产业便再无糊口之技长，也只能养好伤之后再重新开张营业。”
哼，平时拿你无法，背后还不多编排编排你。
大郎一脸惋惜地摇摇头：“可惜可惜，怎的不打死他。”
“可是说呢。”
“那小跑堂你还回去吗？”
“回呀，我该了他钱，这辈子都得还债呢。我来此给二夫人做丫鬟，不过是他这一年无法营业，没了进项，只能靠我这点月银养活他度日呢。”
说着，她瞟了眼李霞霞，脸上挤出悲难自抑的表情：“可恨这天打雷劈活该下阿鼻地狱的贱人扶祗，他若死了，我便能不回去了，虽然我对我家二夫人一片忠心，可是我们相聚之日也便快尽了，不能再守在二夫人身边，，看二夫人为二公子生儿育女了……”
茅小宝假意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角，李霞霞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小宝，其实我早便想说，你那个老板我也见过，当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见过他？”
李霞霞点头：“你不经常随我来店里有所不知，自唐唐来了之后，隔三差五的便会有个男子来此找她。今日送些板栗，明日送俩糖饼，虽次次不空手，然而却又都是姑娘不喜欢的不值钱的玩意儿。”
呵，这抠搜的作派很扶祗。
李霞霞继续道：“我开始也不知是谁，只道同唐唐其他倾慕者一般，想着轰他走便是。可是他张口就说我与二公子貌合……不关心自己姻缘反而坏他人姻缘，说小宝你在我身边一年，什么用不顶，废物一个，如此这般。”
茅小宝一愣，想不到扶祗居然跑到正主面前揭了老底，连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苏陌烟不知从哪里听说，去县衙报了官，把他抓去，打了五十板子。”
在一瞬的安静过后，茅小宝与大郎不约而同地一起鼓起了掌。
李霞霞又拉住茅小宝道：“所以说，你跟着这样一个老板，不如便留下来。你欠他多少钱，我来帮你还，再不行，咱家好歹也是侯府，他还敢来捉人不成？”
茅小宝心想，糟了，这话说大了，赶紧往回找补：“不不不，我知道二夫人您对我好，不过我祖上世代在那红尘客栈做跑堂，祖上有训，我茅家子女要世代守护着那客栈。好像是说当年我祖上就是靠那里赠送的红绸许了愿，才得以保命。时间太过久远，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而且他待我……也还可以。啊哈哈哈……”
李霞霞点头：“唉，既是如此，我也不能强迫于你，真是可惜了。”
好险好险，所以说人不能说谎，说不好就容易破绽百出被人戳穿。
茅小宝只想快些逃离，只道：“二夫人，家里还有些活儿没做完，我便先回了。”
见李霞霞点头，她忙慌乱逃去。
“唉，这小跑堂有那么个老板，可真是可怜。”
李霞霞亦叹息，却瞥见大郎一直在故意展着他那新买的袍子，应该是在炫耀。
也是李霞霞笑问：“呦，新衣服，你那漂亮媳妇给买的？”
大郎摇头：“我弟弟回来了，他给我买的。”
“你弟弟不是参军了吗？得胜回还了？”
“是啊，还立功升官了哩！”
“喜事啊，恭喜你了。”
“多谢多谢。”
大郎笑着给店里姑娘几个炊饼，开心离去。
李霞霞却看着大郎的背影，若有所思。
原来魏国大军已经得胜回还了，那么说，他应该也回来了。
他曾说过，他要上阵杀敌，早日做到主帅，成为名震一方的将军，也不知此次战役他有没有得偿所愿。
想到这儿，她又摇了摇头。
呸，一个玩弄感情的负心薄幸郎，我还想着他做甚。
说话的空隙，店里来了客人。
是一个有些胖的姑娘，进来之后只坐在那里，却低头不语。
李霞霞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妆面？”
她看了李霞霞一眼，指了指唐唐说：“我想长成她那样，还要她那样瘦，有什么办法吗？”
李霞霞略有些惊讶，原本来这里的顾客多少都会带来一些画像，那是他们想要的样子，虽然千人千面，但是妆娘们还是会尽量满足她们。
毕竟顾客就是玉皇大帝。
而今天这个顾客提的这种要求，她还是头次遇见。
“姑娘，这个人与人本不同，你与唐唐各有各的美法，不如……”
泪珠从胖姑娘眼角滑落，使得被这连雨天笼罩的房屋更加阴暗起来。
她便悠悠地讲了起来。
胖姑娘姓陈，家中世代经商，从未出过一个读书人，而到了她这辈又是个独女，于是她的父亲便经营起一间书寮，为往来科考的读书人提供住宿，也想从中择位有前途的良婿。
而这陈小姐自幼受父母宠爱，自己于饮食习惯也从未加以控制，使得身材丰满了些。
一年前，书寮中来了位赶考的贫苦学子，陈小姐与他一见钟情，却又羞于启齿，只在他常看的书籍中夹了张字条，写满鼓励的话，而那位书生竟然回复了她，还诚挚地感谢了她。
一来二去，这书生竟也爱上这个素未谋面，却心地善良的姑娘。
陈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爱意冲昏了头脑，对书生撒谎说自己自幼体弱，弱柳扶风，又惹得书生一阵怜爱，发誓定要高中回来迎娶她，并一定要将她养得白白胖胖。
“那个什么，陈小姐，我记得前些日子放了榜，那书生可榜上有名？”
陈小姐点点头。
李霞霞抚掌：“大喜啊！那书生既自己都说日后要将你养得白白胖胖，你还犹豫什么？如今不是提前帮他达成所愿了吗？”
“他前几日传来书信，说要来我家提亲。若他来我家看到我是这番模样，定会失望了。人都说你这玲珑阁中妆娘高手如云，苏二夫人更是一双妙手巧夺天工，所以，你能不能帮帮我？”
看着她那晶亮的双眸，李霞霞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么夸她虽然很受用，但是三两天时间让一个人从一百八十斤瘦到九十斤简直天方夜谭，太上老君来了也只能让她去八卦炉里烧一烧，除了练就火眼金睛外也不会有其他实质变化。
“陈小姐，我可以帮你设计妆面，然后挑些适合你的衣裙首饰，使你美的有自己特色。但是在短时间内将你从这样改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这办不到。”
陈小姐默了一瞬，又看向唐唐，指着她问李霞霞：“那能不能，能不能让唐姑娘假扮我？只要蒙混过去，我们二人成了亲就好。”
李霞霞和唐唐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许久，均觉得亏她想的出来。
“陈小姐，我问你，如果那个书生长得丑绝人寰，你还会嫁给他吗？”
陈小姐毫不犹豫道：“那自然不会。若苏二公子长得像那西去取经的猪头，二夫人可还会嫁他？”
李霞霞有些尴尬，干咳两声说道：“那个，什么，陈小姐自己都如此说，难道就没想过你若让唐唐替你相会，成亲那日再偷梁换柱时那书生的心情？”
陈小姐沉默不语，李霞霞乘胜追击：“他与你素未谋面，自是做好了你美若天仙和相貌平平两种可能性的风险预判，如果他只能接受书信来往中预想的那个美若天仙的你而不能接受真实的你的话，那么你有必要嫁给一个这样的人吗？”
“他既与你书信往来一年之久，定是认为你心地良善，与他思想契合，即便中了进士也未忘记当年的诺言，说明他是一个重情义而非好色之辈。”
“陈小姐，他都能如此，你为何还要对自己样貌耿耿于怀？”
陈小姐抬起头，双眸已澄澈几分：“可是，我终究是骗了他，我这副样貌还妄求找到如意郎君，真是痴心妄想……”
李霞霞拉住她的手说道：“既骗了人那就好好道歉。再者说，每个人都有追求爱与被爱的权利，追求成功那便是两全其美，即使不成功，那自己老了之时也不会后悔。”
陈小姐抬眸，双眸之中氤氲着的晶亮，是沉积一年的希冀，而李霞霞同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那么陈小姐，就由我们来为你设计一款适合表白的妆面及搭配的衣着首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