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尘依旧沉默，联想时间仪晷所见，他大概猜出前世是如何身死的了……

若是从前，如此话语，夏无尘便会心软安慰，可如今夏无尘的沉默让寅夜明白了与楚煜相比，他的分量还不够重。

寅夜不甘:“哈……这还真是……有趣啊，为了楚煜你不惧鬼界，我可以理解为你身为妖族太子，生性桀骜。但……为了他你要同我生死一战，你是真当妖族举世无敌么？”

夏无尘垂眸：“与你相争之前，我会脱离妖族。”

为了楚煜，连妖族太子的尊位都能弃了。还真是让人恼怒呀！寅夜长袖中手掌紧紧攥起：“脱离妖族？！看得出你还真是看重这个小弟子呢！只是，你……要如何脱离妖族？自亿万年前灵魔之战后，神族可是一直想要一统九州，我想妖族亦有同样想法，两方如今只是差一个理由而已，此战若你死在我手中，那妖族必然会大兴战事进攻神族，若我死在你手中，神族定会将此事归咎于妖族，无论谁胜谁负，上古灵魔之战的惨状必将再现人间，才建立几百万年的秩序将再次打乱，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夏无尘沉默，神族妖族若真的相战，其实质与灭世无甚区别。

寅夜起身行到夏无尘身侧，抬手轻拍了拍夏无尘肩膀：“所以，无尘啊，你实在不太适合做这种威胁他人的事情，你啊！看似绝情，实则最是重情，看似潇洒，实则最受束缚。相比之下，倒是你比我更适合做让这令世人崇敬的神。而我更适合做为世人害怕的妖。”

“你又当真如你所讲这般……”

寅夜笑笑挨着夏无尘坐下，重新拿了一个茶杯蓄满了茶水：“无尘，在未遇见你之前我早有毁了这九州之心，你别忘了我是怨神鬼寅，这世间最残酷的神！对他人残酷对自己更甚。身上的神气为世间万物所惧所恶，便是神主、敬神都对我敬而远之，数百万年的孤独中，我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如何毁灭九州。”

说到此处轻轻啜了口茶水，眸光柔和地看向夏无尘：“直至遇见了你，深处黑暗中的我终于看到了光明，连神主敬神都说与你相伴我身上的神气变得柔和了不少。我一直想，就这样我们一起相伴，直至天地化为混沌也没有什么不好。可如今，一个凡人竟想从我身侧将你抢走，你说我会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呢？”

鬼寅别过眼眸看向远方：“你以为咱们打斗多次，我从未赢过便真的斗不过你么？我不赢不过是因为我不想赢罢了。你对怨神的力量一无所知，你可知怨神詹寅是如何消亡的么？”

夏无尘看向寅夜有些不悦：“神界辛秘，我如何得知？”

寅夜苦笑：“他承受不住了，疯了，屠人屠鬼屠神，最终在神主拼尽所有，以神魂唤回他一丝清明，他趁机封剑，自毁神魂。而神主因为此战沉睡数十万年之久，神力被削去七八成，同为怨神，你觉得我能比詹寅差多少？”

然而与寅夜所想的反应不同，夏无尘无一点波澜：“无尘，你可是强作镇定？”

夏无尘忽然笑了：“怨神大人讲这些，莫非是想震慑我么？”

寅夜摊手：“不过是讲些事实罢了。”

夏无尘冷笑：“怨神詹寅屠人屠鬼屠神，为何没有屠妖？”

寅夜怔了下，这个问题他也想过许久，但始终没寻到答案。

“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怨神大人这些年可是荒度了光阴，不对，或许该说神界的历史中应该没有这段史实。”

夏无尘缓缓说道:“这事又要说到灵魔大战之时，亿万年前，九州共有四族，灵族、魔族、妖族、人族，灵族实力强大族人最少，纵是如此也为人魔二族所惧，后两族联合灭了灵族，在庆功宴上人族又设局擒了魔尊灭了魔族，自此世间唯有人族与妖族，后人族重建秩序，将自身分为神族、鬼族与人族，创建神界、鬼界、人间，因此怨神詹寅所屠戮的不过是人族自己罢了。”

这段历史寅夜确实没听说过，在神界的史书中，灵魔二族的灭亡是双方争斗的结果。且在神界的史书中，人族、鬼族自古有之……

夏无尘继续说道：“事实上，如今尚存的原始族群唯剩妖族与人族或者说神族而已，神族早有一统的野心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其中原因便在于妖族实力过于强大，当年四族之中灵族最强为公认，其次便是妖族。只不过妖族一向孤僻，不喜与其他三族联络，这才躲过当年灾劫。”

寅夜沉眸，若夏无尘所言为真，那所谓的神族倒是比他这个怨神还要让人厌恶呢。至少他自始至终都是暗，而神族却顶着最光明的称谓做着最阴暗的事。

夏无尘见寅夜有些消沉，接道：“都是陈年往事，妖族所了解的也未必便是全部真相，毕竟亿万年前的惨案，孰是孰非也难以说清。说这些只是想说明身为未来的妖帝，我无所惧，妖族亦无所惧。”

寅夜倏然起身：“看来我需要回神界一趟了，若真是如此，那这个神做来有何意义？多年来我承受的又有何意义？”

夏无尘赶忙拉住寅夜：“此桩旧案是神族的逆鳞，你这般公然揭开，谁都救不了你，莫要去送死。阿煜不过一介凡人，纵修至人界至尊，性命也不过几千年罢了，你何必要与他计较？当是给我一个面子可否？”

沉默良久，寅夜笑笑：“好。”

无尘啊无尘，你这个人就是心太软了，对所有人都这般关怀，生活于黑暗中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乎神界这点虚伪？这般反应不过是想得到你的怜惜担忧罢了。

之前种种都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这个楚煜在你心中是何地位，如今看来必须趁早抹杀才是：“我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说完挣脱夏无尘闪身离去。

夏无尘看着寅夜的背影有些担忧，今日是不是说得有些多，亿万年前的事搬出来说什么，唉！这人可别一时想不开真跑到神界追问神主，那……还得想办法去神界捞人，真是自找麻烦：“不过暂时不用担心寅夜会对阿煜下手了，好歹是个神，说话总是算数。”

寅夜若是听到夏无尘这句话怕是要笑哭，这世间竟然有人相信他会说话算数。

怨神可是承受这世间所有黑暗之神，其神力源自其亲自收回的怨字诀，怨字诀□□有一百二十八个字，包含万物所生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每收回一个字，他便要亲自经历并承受当事人一次的不堪经历与痛楚。

此后的神力则随着世人的贪欲邪念而有所增长，这样的他与其说是神倒不如说更像是魔。这样的他又怎会守信？

不过这些年来寅夜倒是极少欺瞒夏无尘，除非不得已。

回到自己殿中，寅夜便开始计划如何天衣无缝地杀了楚煜，若是他亲自动手，无尘定然会恼他，最好的办法便是借刀杀人，当下最近的机会便是三年后的大试炼，这三年内需要做的便是帮楚煜树敌：“说起来，那个楚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青重殿，青重仙师正自给新收的几个弟子讲述青重山规，听明入内：“师尊，寅夜仙师拜访，如今已在正厅等候。”

青重仙师对几位新收的弟子说道：“你们先熟悉方才为师所讲的山规，为师去去便回。”

到了正厅，青重仙师笑迎上前：“寅夜仙师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了？”

寅夜起身，随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因往年我与无尘不曾收徒，为新入山门的学子授业皆是辛苦其他仙师，今年无尘不是收了个小徒弟么，我便想着希望能帮上些忙，想要做一回授业老师，不知道够不够资格？”

青重仙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话说得，哪里谈得上够不够格，能得寅夜仙师亲自教导，是这届弟子的福气，只是不知寅夜仙师想讲授哪一门课业。”

寅夜尴尬地咳了两声：“因过往不怎么注意，对尚有科目不甚了解……”

青重仙师忙笑笑打断：“是青重疏忽了，新收弟子入学十年一届，前半年讲述修道理论，目的是让这些弟子牢筑道心，莫要走上歪路，之后三年分别为阵法、功法、丹术、修阶、宝器、修史、实战。三年后众弟子会进行历练，通过者进阶修行，未通过者则离开青重山。不知寅夜仙师对哪一门课程有兴趣？”

寅夜想了想：“阵法无尘最为擅长，我代他应下此门授课，修道理论以及丹术交给我吧。”

青重仙师点首：“如此甚好，往年阵法是由清水仙师、丹术则是夕云仙师、修道理论由我授课，我这便通知二位。”

寅夜有些顾虑：“这……二位仙师会不会因此而恼。”

“此点寅夜仙师不必忧心，我来解决。”

“有劳青重仙师了，那我先回去将此事告知无尘。”

青重仙师点首。